小結 | Cham

年末、像是要做點回顧,以望未來。

 

對香港人來說,2019年是多事之秋,大概還是understatement。我們見證了一場本沒有甚麼人關注的反送中,演變成連綿日久的大型抗爭。先不說實際的效果,這對香港的抗爭文化,由組織到動員到實際方式,對於警察、法律態度的改變化,都有翻天覆地的變化。就算不是最貼近運動的參與者們,都不會覺得自己的想法面貌沒有變化;更不用說一大堆將整個心靈投放到運動的人。左翼一向的說法,大型的抗爭是群眾學習的最好場所,誠不欺我。

 

但這不獨是香港。放眼世界,全球不少地方都爆發大型的抗爭。當然一直以來全球各地的小型抗爭沒有停止過,但大型抗爭還是不那麼易看到的。但看看智利、法國、伊拉克,這裡的抗爭人數也是以萬/十萬起計,而且起碼是十年難得一見。不說針對政權的話,美國由2018年開始的大型教師罷工朝,也延續到2019,芝加哥、洛杉磯、奧克蘭等等,牽涉的老師、學生、市民總計必定是十萬以上;通用汽車的大罷工的抗爭也是牽涉48,000員工。作為左翼,今年我們也太多的事件可以觀看參考。

 

但如果我們將視線拉遠一點,便會發現2019年或許有其獨特的地方,但以人數規模、實際改變與地域影響來說,這和21世紀初的拉美左翼崛起,或是2010年起的阿拉伯之春還有很大距離。大家現在也聽不到也想不起。這些曾經的壯闊,現在已經幾近平息。以拉美來說,真正勉強守得住的就只有委內瑞拉——次強的玻利維亞也在今年被軍事政變推翻了,就連一向太慢的學術分析也有研究「拉美退潮」了。而阿拉伯之春開初確是推翻了一些政權,但現在要麼是復辟,要麼是收編,要麼就是內戰國不成國。如果你是留意中東的政治literature,想必聽過「阿拉伯寒冬」或類似的詞彙。無論是甚麼,一樣教人顫慄。

 

以上每一次的這些大型抗爭都教我感到緊張和希望。在運動風頭正勁之際,堅持、熱血、希望、不顧一切,都是最燦爛最閃耀的情緒,但時間總喜歡提醒我們真正的現實是甚麼。以上提到的運動要比香港更大規模更成熟,但最終都敵不過反撲。當然,很多抗爭的種子還是堅忍著潛伏著。但勝敗是很殘酷的事,最少大家就沒有記起那時的烽火。

 

我認為最值得遺憾的,是這十年間,由反高鐵到雨傘到現在,我們在如何反抗既有權力的問題上,依然是極度模糊,沒有法度可言。我們距離一套成熟的theory of change,theory of organization與mobilization還有很遠,甚至連這些基本框架還沒有進入大部份人的心裡。如果說反送中運動有甚麼最令人情急的地方,就是這一點。

 

其實有些問題,不少的參與者組織者都感受得到——大眾市民之間的組織和動員力比從前強,但也很是有限。所以除了遊行集會,我們從來沒有真正組織起有威脅性的大型行動(Let’s say 十萬),罷工、武力衝突,這類更具挑戰性的行動,人數總是不多。簡單來說,就是社會有一淺層被徹底的激進化了,但絕大部份的人有所前進之餘還在觀望。對於如何在擴大基礎的原則下升級,我們其實已撞了很多板,當然也是在繼續嘗試中(如黃色經濟圈),以及趕忙組織(二百萬三罷)。只要不是衍生出太怪誕的路向,以上當然是非常值得支持的嘗試,但宏觀而言這是臨陣磨槍。

我們或許打破了某些非暴力的規條,但這只是很少很少的一步,放在別國的簡直不是甚麼。如果單靠挑起情緒,大氣動員就能推翻既有權力運作,我們就不會看到從前處處的失敗。

 

我不是甚麼抗爭的專家,但看過這麼多的抗爭,在我而言有一點還是很明顯的:堅持、激情只是運動的最基本,是大型運動中最基礎,也是最廉價的東西——無數的運動已經一次又一次告訴我們這一點。狂風不終朝,要持續的話,就必須講求策略與計算,講求組織與物質上的支持;講求說服,將不同意的人納入運動之中;必須要考慮和分析己方與敵方的強弱,以確定運動的可能和路向。這也意味著對各種策略上的思考與批評要有最冷靜的包容和慎重,因為抗爭是against all odds的事,行錯一步,就可以是game over。近日有某筆者被批評為太過現實。我簡直瞠目結舌。沒有比抗爭更需要現實的視野。因為所有的代價是如此的沉重,而帶出的希望又是如此遠大。

 

不能接受意願良好的批評和異見,就不能好好正視既有運動的不足,也就無法真正處理問題,就看不到出路。這是必須理解的一點。不然就只能夠被回顧,或是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