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週問題(2018/10/22)

 

以前在大學辦校園媒體,要定期寫國際議題,才慢慢開始接觸拉美。傳媒的拉美新聞大多圍繞暴力、暗殺、販毒、內亂之類。這固然是傳媒和受眾嗜血的習性,將第三世界的苦難當成奇觀消費,但這些事倒真的天天在拉美上演。

拉美的烽烽火火確實展示了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左翼圈子念念不忘的智利911、過去十多年委內瑞拉多次的密謀政變,意圖推翻民選左翼政權,背後都和美國中情局、右翼智庫脫不了關係。智利獨裁者皮諾切特還能在大舉屠殺異見者同時和英美領袖保持友好;又或跨國財團覬覦拉美豐富資源,不惜屠殺一整條原住民村落。這一切都衝擊了我原有的世界觀,原來文明的外衣下裹藏著這等野蠻,精英的利益要以拉美人民的血肉為代價。

我常覺得,我們是應該懷著疚咎來閱讀拉美世界的,畢竟他們的鬥爭動輒要以生命為代價,相比起來我們確是舒適太多了。大概我們永遠也無法理解拉美人民的挫敗與徬徨,在遙遠一方的我們也就只能略盡綿力,多點呼籲人關注一下了罷。

我以前幾乎沒關注過巴西政局,最近答應夜貓的朋友幫手籌備總統大選節目,才囫圇吞棗讀了一些文章,就不多說巴西了,反倒想談談對香港的隱憂。幾年前本土派崛起,打左風氣盛行,連帶的一些弱勢、小眾平權理想也被嘲是政治正確。大家越來越敢將一些對同性戀、少數族裔的歧視和鄙夷宣之於口,乃至惡毒攻擊。Bolsonaro那些極度誇張恐同、仇女言辭,譬於”I would be incapable of loving a gay son. I prefer that he die in an accident”,也在本地論壇引起歡呼。極右當選,無疑是為這些人打了支強心針。不過,這倒是說明了左翼的國際主義精神的必要,關注他國政治才是應有之義。

YK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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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位狂熱的巴西足球迷。對巴西政局的關注,主要由2002年開始。當年巴西男足五奪世界盃冠軍。還記得巴西奪冠之時距離年底的總統大選還有幾個月時間,但當時的報道已指盧拉(Lula)篤定當選,會成為巴西恢復民選總統後首位左翼總統。對於政治思想正向左翼鞏固的我而言,世界盃冠軍再加上盧拉當選,實在是雙喜臨門。

之後讀書接觸了由拉美學者搞出來的依附理論(dependency theory),內容大約是指第三世界國家在經濟上被西方資本主義核心國家操控,所以開放的自由市場對拉美國家無益。而其中一個主張依附理論的學者,就是巴西經濟學家卡多佐。我讀到他的名字時就迅即想起,這個卡多佐不就是朗拿度、李華度等人在日本奪得世界盃後見過的巴西總統嗎?如果他是依附理論的提倡者,那為何盧拉才是巴西軍政府結束後首位左傾總統,而不是卡多佐?這時我才知道,原來卡多佐在從政後,立場已大幅轉變,成為新自由主義的支持者了。

之後我一直關心巴西足球之餘,亦留意巴西的政局發展。巴西除了能靠足球揚威全球外,還可以靠進步的政治實踐而飲譽世界嗎?可惜答案是「不可以」。工人黨當然有自身的問題,但巴西左翼的實踐無法成功,卻與保守勢力的龐大肯定有關。他們一直沒有放棄過推翻工人黨政權。

2018年世界盃,巴西在控制大半場戰局下被比利時淘汰。而一旦星期日工人黨輸掉總統寶座,那幾乎就是保守勢力反擊戰的高潮。2002年的雙喜臨門,十六年卻是悲劇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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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美州的左翼浪潮,是我這一輩的68。我接觸左翼思潮,大概是我大三即05年前後。那時,雖然有反全球化運動,但新自由主義還是宰制著全球,但一眾拉丁美洲國家卻是僅有會公開反對新自由主義的政權。亦經這個門戶,我看到以美國為首的已發展國家,會用盡所有離譜的方式去抹黑它們,亦在經濟上軍事上施行壓迫,其義正辭嚴的嘴臉簡直令人作嘔。理解帝國主義的種子,也就這樣種下。

但我主要了解的國家,都是委內瑞拉。因為委內瑞拉在諸多拉美國家之中最為激進,所以美國對委內瑞拉的醜化與打壓也就最激烈無恥。我沒有因此就成為查粉(按:前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的粉絲),而是凝望之餘也希望有些批判的距離。但總是心繫他們的抗爭。一幌就十多年。

而巴西就在這樣的背景下被映襯著。巴西在整個左翼浪潮之中是相對保守右傾的一群。我自然難以認同,對盧拉就更是沒有甚麼好臉色。他所選擇的溫和社會民主路線,甚或其個人比較親商界的形象,都與個人的理念與美學相勃。所以我總是保持相當的距離,就算留意巴西,也多是留意其社會運動,或總是拿巴西工人黨出來當批判的對象。

直至Dilma(按:即繼盧拉之後任總總的羅塞芙)被極荒謬的理由彈劾下台時,我那暗地裡的不恥開始轉成慌亂。左翼之中,總有某種追求激進、正確路線的傾向,而因此會不息惡言相向。我認為這背後有好一部份的情感是偉大的,但同時也有自私和極具破壞性的一面。我自那時開始更加留意巴西的種種,但總發現一切尤如江河日下。新右翼大勢已成,客觀條件亦令一切極難挽回。我永遠不會認同盧拉及其路線,但我應該只感到痛心。我在氣餒無力之中理解到,批判錯誤的路線和找出任何團結的可能(和不可能)必須同樣重要。

Ch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