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週問題(2018/9/17)

階級社會有著種種的不平等。資本主義在發展的同時,也加劇了這方面的問題。首先是財富,然後是權力,殘酷的圖畫就是如此一筆一筆描繪出來。但少有提及的,卻是人的發展本身。

我生於中產家庭,少時候我爸覺得閱讀重要,就買了大量的書本給我。其中有很多是所謂偉人的傳記,由牛頓到甘地到南丁格爾。我想,他大概沒有期望過我可以成為與他比肩的人,但也希望我可這些偉人學習。我大概沒有學到太多,但這份傾慕卻伴隨著我一生。大學的時候,便每每向同學驚嘆,為甚麼亞里士多德可以在不同範疇均有劃時代的建樹;或是彌爾怎麼可以二十餘歲便寫下傳世的著作。或許是因為年幼時的習慣,我對這些他們的生平總是充滿好奇,卻是發現的就是他們沒有一個在窮困之中長大,絕大部份時間都在富裕中生活,最差勁的也是小康;哪怕在馬克思主義者之中,也只有葛蘭西少時曾窮得要輟學。

其實,對比起一百年或五百年前,以現今科技水平,我們每天根本不需要勞動太久,就已經有能力令全人類置於小康了——如果生產與與分配都是基於需要的話。但在資本主義的制度底下,絕大部份人每天就是為了過活而工作,而他們的孩子也是在這樣的認知下長大。這當中有多少可能性被扼殺了?有多少愛因斯坦、托爾斯泰因為沒有得到足夠的土壤而沒有出現,或者出現了卻是只能掙扎求存?人類真的——真的可以有數以萬計甚或十萬計的亞里士多德、馬奎斯、或畢加索。這不是夢話。我們的文明已經有這樣的能力了。這樣的可能性,是多麼的美好,多麼的令人顫慄。(Ch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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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的室友一樣來自基層家庭。有次,他跟我說︰「我好憎我老豆老母。唔明白點解佢地咁撚蠢!」若不是我剛好走入左翼的世界,我不知道是不是會生出類似的怨憤。

小時候,我不明白父母為何總是為了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而我心裡總是傾向於阿媽多一點的︰在我眼中,老豆沒耐性聆聽、偶爾講些跟語境十分跳脫的話、脾氣很大。

時至今日,我才多明白老豆一點。某年,我跟做地盤師傅的老豆打了幾日散工。我發現我跟不上老豆和監工判頭的討論,他們句子簡潔,夾雜幾句連珠發炮的屌你老母,忽然得出了共識,比我在大學上莊開會有效率得多。老豆還教某個年輕肥仔工人,如何在沒有電鑽的情況下,用鎚仔「片」走過多的石屎。我漸漸明白︰老豆不是缺乏溝通能力,而是習慣一種我不了解的語言模式。

轉過頭看,阿媽甫來香港,便面對老豆失業的困境。她由害怕人生路不熟不敢出門,變成一位幹練的文員兼家庭主婦,融入多是白領中產的同事圈子。基層的經濟壓力與不同的生活圈子(還有老豆那種masculinity的敏感的自尊),磨滅了二人的溝通空間。

這就是我想說的問題。資本主義產生了可謂錯綜複雜的隔閡︰不論是階級之間與之內,它透過環境差異、壓力、競爭、權力差距、超長工時等等,破壞種種互相理解及溝通的重要條件,並跟其他形式的社會隔閡交錯結合。這說來抽象,對我而言卻十分切身。可是,在那個更好的社會到來之前,對老豆老母的日嘈夜嘈,我只能做一個嘗試諒解, 卻徒勞的和事佬了。(Al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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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識得幾位人兄臨老都仲要返保安、清潔、拾荒工。佢地幾位有人手停口停,但都有位阿伯係有物業。話說果位阿伯好硬頸,明明關節痛但勸極都唔肯睇醫生,話怕咩將來有事無錢醫。

我就奇怪啦,七十歲人,衰啲講仲將咩來啫?問多兩句,原來「將來」係指佢唔行得唔走得果時。即係,佢嘅人生段落分隔線不是年齡、更不會是事業,而是佢仲能否投入勞動市場。

諗落其實好變態,70歲人,辛辛苦苦返左五六十年工,到老先發現,本來應係終點的「將來」已經變左條嚴苛嘅選擇題:一係繼續返工,做到唔知何年何月;一係你就退休唔做嘢,搏一鋪──你點知自己「將來」會唔會有大病洗你幾十萬?淨係小病都玩死自己啦,老人家牙齒健康跌好快架。何況你點知「將來」仔女會唔會比唔起錢比你去老人院?──仲有如果打孖上呢?你返工嘅同時,都可以病㗎。

係阿伯決定佢仲做唔做嘢嘅同時,佢嘅仔女同時都經歷緊自己嘅問題,儲錢買樓或者點都好。阿伯「將來」會係點,其實唔止係佢自己嘅問題。有次阿伯同個女嘈交,阿女講左句「你唔好搞咁多野啦,我要返工㗎」。所以,唔好搞到人又搞到自己,都係返工算啦。

據說日本古時會將村入面嘅老人家搬上山等死。幾百年後,豐衣足食嘅人類文明,其實都係一擔擔。資本主義以榨勞動力來運作,千方百計將我地綁落勞動市場,賺錢、然後消費買自己必需品,包括自己安老生活,無限loop。

會唔會過多幾年,講「你唔好搞咁多嘢啦,我要返工㗎」會係我呢?

然後我開始明多咗,點解嗰位漸漸連個孫都唔認得、要坐輪椅嘅婆婆,每日最常做的事就係喺櫃桶度拎疊銀紙出嚟數,而且一日數十幾次。(阿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