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球迷的足球故事 |楊皓鋮

(男子足球)世界盃作為世界盛事,自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雖然這是一場陽剛味道極重的運動比賽(畢竟一提到世界盃,我們總是立即認為指的是二十二個男人在草地上追逐皮球的運動比賽;而當女性進行相當的運動,就被強調為女子世界盃),但從來沒有缺少女性的身影:不論是大台轉播賽事時必然會安排的女主持(但鮮有女旁述)、又或是網上數之不盡的「世界盃女朋友攻略」等等。綜觀大量關於世界盃及女性的討論,總是離不開「女仔唔識足球扮識」、「女朋友唔俾睇波」、「為咗睇靚仔」等講法,簡而言之,這些講法經常將女性視為不懂足球,而又阻礙男性享受足球比賽的一群人。不過弔詭的是,絕大部分的世界盃宣傳或活動,都幾乎總是有女性出現——電視台總會安排一兩個穿著性感的女主持人配搭一眾男評述,與足球相關的女性名人會受到特別關注。

到底這種對於女性「覺得你唔識,但又要睇你」的現象反映了什麼?夜貓在2018世界盃C組分組賽最後一輪,澳洲對秘魯的晚上,找來了本地波球迷雅文(上圖左)和利物浦球迷Season Ho(上圖右),講講她作為「女球迷」的種種發現和反思。

大部分男球迷,似乎都是自幼開始成為球迷的。但雅文和Season雖然都是中學之後才開始愛上足球。男球迷普遍受家人或中小學同學影響的經歷,她倆都沒有。不過有趣的是,令雅文成為球迷的是另一名女生:「大學組莊時,有位莊員的夢想是成為體育記者。她叫全莊去旺角場看本地波。」這是雅文第一次入場看足球。而這次經驗亦令她成為足球迷。

雅文成為本地球迷

而亦因為她開始有了入場看球的習慣,雅文才知道原來他也有家人是球迷的。有一次家庭聚會,她告訴在場親友自己剛才去了看港超。結果換來的先是一位男性長輩的一句「吓?你睇波?」這一句說話未必代表這位長輩不認同女生也可以看球。但肯定的是,這位長輩沒有打算讓雅文對足球更有興趣。儘管他會跟雅文談論九十年代東方王朝、快譯通的足球舊事,但都是以一副「食鹽多過你食米」的口吻,只會令雅文這位後輩感到無趣。

陳俊樂上屆效力和富大埔(照片來自和富大埔官網)

說起喜歡的球員,雅文迅即回應是陳俊樂,並說他「好charm」。好charm?不就是重視外型嗎?但雅文說其實「樂仔都唔靚仔」。她所謂的「好charm」是指陳俊樂的踢法:「我喜歡看進攻中場。喜歡看腳法多過衝……看見球員好有信心做判斷時會很興奮」。

足球運動開始簡單,但每個球迷都要「學習」如何欣賞。幸好雅文身邊有當初找她看球的同學、還有會分享對球賽看法的男朋友和室友。這樣她便學會甚至是「斬波」,甚麼是「腳趾尾拉西」。或者由於雅文最關注的是光怪陸離的香港足球圈,所以她也設法去了解班主的背景、降班、散班的決定。

在朋輩圈子中,似乎雅文的「女球迷」身分沒有令她有任何不便。但Season的故事就很不一樣了。

Season的性別反思

甫到埗,Season已經急不及待提到自己剛在Facebook上痛批了「01女生」的一篇報道——【世界盃】女生睇波:足球場上顏值高達「男模級別」的5大球星!。事緣香港01發表了一篇關於五個熱愛足球的女球迷報導,當中就包括了Season。在Season眼中,這篇報導證明了有女球迷是「識波」的,打破了女性關注足球是「為咗睇靚仔」的性別定型。不過幾日後就出現了上述01女生的報導。雖然Season強調兩篇文章由不同的記者負責,但她對於同一個網媒版面既又出現挑戰性別定型又鞏固性別的文章感到不滿。「那麼你何必要訪問我?」Season抱怨。或者在一般人眼中,介紹靚仔和性感的男球星沒多大不妥,就正如該01女生的報導及不少「世界盃女朋友攻略」都同樣提到,「縱然未必所有人懂得睇波,卻同樣可在此換個角度,『欣賞』世界杯。」

對於人們先入為主地認定「女仔唔識足球睇波,就算識都係為咗睇靚仔,或者屋企的阿爸或阿哥睇所以一齊睇」,Season自己就是一個反例。家裡沒有「睇波」的父親,加上自小學起在修女學校讀書的經歷,導致她一開始對足球的記憶是2006年的世界盃決賽,因為那場決賽是在教會和教友一起看的。真正讓Season成為球迷的是源於2012年的一次海外交流計劃,她藉此到了英國利物浦,踏足了不少「利迷」夢寐以求的晏菲路球場。其後又「睇咗人生中第一場波」,利物浦主場對曼城,蘇亞雷斯那球妙到毫巔的罰球之後,就成為了蘇亞雷斯和利物浦球迷。然而對於性別意識有反思是來自學校的日常規訓:Season最記得的是中五有一次補習後和一個男生「一齊行」,結果翌日引來老師的「訓話」。學校的權力竟然延伸至學生放學後的普通社交,Season形容為成長於這種背景底下,女生容易變得「好tamed」。

既然意覺自己生存在一個性別定型相當嚴重的社會,足球恰巧就成為Season自己整理女性主義思想的契機。「我都係成為女球迷之後先發現原來女球迷真係咁罕有。」原來女球迷會有球衣折扣、想去酒吧「睇波」會有「full咗都比你入」。男球迷會怎樣想呢?對於這些「紅利」,Season是極為自覺的——到底應否接受這些差別待遇呢,接受了是否就代表女球迷和男球迷的關係就該如此?當然女球迷也有一定的負擔。

女球迷的負擔和壓力

有次Season收到朋友告知,在一個專門分享性感女士圖片的Facebook專頁看到一個類似她的身影。相片中的女人穿著蘇亞雷斯的波衫,而Season也確認自己曾穿著這件波衫外出。她再看網民的反應,當中有人留言:「咬我啦!」。「明明這個專頁絕大部分的其他相片都是穿著相當相當性感的女人,但我是穿球衣短褲,但也被放上去。」可見女球迷本身就是被視為性感、會勾起慾望的人。所以亦因為如此,所謂「好」與「不好」的女球迷,就只剩下長相這個標準。Season曾經在利物浦的球迷會Facebook Group上分享關於女球迷的報導,以其中一個球迷的留言是:「我唔係想抵毀獌迷,但我真係覺得文中嗰位好似師奶。」指的就是訪問中其中一位曼聯女球迷。問題是男球迷從來不會被拿來比較長相,但女球迷的長相就會自然成為話題。難道我們就接受不了「麻甩佬」球迷嗎?

類似sex jokes或性別定型對Season來說已經是日常,而她的回應是,一定不會把波衫綁起露出腰部、外出「睇波」時也一定穿長褲、波鞋、「嘟嘴自拍唔會post」,為的就是從「性感、唔識波嘅fans」分辨開來。但Season也會困惑:到底這樣是否限制了自己的自由?難道女球迷就不可以穿著性感?如何打扮不是人本來的自由嗎?Season再追問:「咁我因為想睇靚仔而睇波又係咪真係有問題呢?有人讚我靚我係咪應該開心?可能佢哋只係唔識點樣打開話題?」而Season自己也經常地在這些困惑當中,但面對上述「01女生」的報導,Season是直覺地覺得不能接受的。

「足球影響了我一半的社交圈子。」Season這樣說的時候,筆者也有幾分感慨。一來是足球也影響了我的社交圏子,從中學和同學在體育堂踢波開始接觸足球,然後一同「睇波」、討論,這份對足球的熱情與足球相關人等的友誼也一直維繫至今。但其實並不是所有人的足球經驗都一樣,有些人因為父親「睇波」被逼在「曼聯都唔知係咩嘅年紀著住曼聯波衫出街」,有些人是20幾歲才開始認識這項運動。但我們心目中的偉大的足球運動大概不會是只圍繞男性,女性只是花瓶角色吧?而是我們深信足球可以感動所有人。所以我回想Season提到的問題其實極之需要重視及討論,到底我們要如何讓所有人都可以平等地享受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