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名切割了什麼?由克羅地亞足球到香港街道 | 運動公社

(文:李峻嶸,原文刊於2018年3月18日《星期日明報》,此版本經略為修飾。)

隨着民族主義冒起,本是多民族國家的社會主義南斯拉夫聯邦於九十年代解體。在南斯拉夫解體的過程中,一場足球賽曾經將當時緊張的政治氣氛和對立的族群關係呈現在世人面前。1990年5月13日,克羅地亞的薩格勒布戴拿模(Dinamo Zagreb)主場迎戰來自塞爾維亞的貝爾格萊德紅星。當日雙方球迷在草地上全武行,預示着克羅地亞族和塞爾維亞族之間的戰爭將於不久後爆發。薩格勒布戴拿模著名球迷組織Bad Blue Boys的成員不但參與了球場上的打鬥,身為克羅地亞民族主義者的他們不少也參加了克羅地亞獨立戰爭。後來聲名大噪的主隊球員波班則因為起飛腳攻擊鎮壓主隊球迷的南斯拉夫警察,而被視為克羅地亞民族英雄。

薩格勒布戴拿與社會主義南斯拉夫

1991年,克羅地亞正式宣告獨立。薩格勒布戴拿模也參加了1992年創辦的克羅地亞甲組聯賽。不過,在第一屆克羅地亞聯賽榜上,卻沒有薩格勒布戴拿模的名字,因為當時球隊的名字已改為HŠK Gradanski。到1993年,球隊再易名成克羅地亞薩格勒布(CroatiaZagreb)。據說球隊兩番易名,是克羅地亞總統圖季曼(Franjo Tudman)的主意。圖季曼靠民族主義取得權力和領導克羅地亞獨立運動,於是就要用各種手段將新獨立的克羅地亞與昔日的社會主義南斯拉夫時代切割。

薩格勒布戴拿模本身是社會主義南斯拉夫年代的產物。球隊在克羅地亞獨立後之所以率先改名為HŠK Gradanski,是因在1945年,社會主義南斯拉夫政府曾解散三支薩格勒布足球隊。這三支球隊包括一支叫HŠK的球隊和一支兩次世界大戰期間南斯拉夫最成功的球會——Gradanski。原有的薩格勒布球隊被解散後,始有薩格勒布戴拿模出現。換言之,沒有社會主義南斯拉夫,就根本不會出現薩格勒布戴拿模。圖季曼最後決定用「克羅地亞」取代「戴拿模」,顯然是希望這支克羅地亞首都球隊成為「真正」的克羅地亞民族主義旗幟。

但對向來支持薩格勒布戴拿模的Bad Blue Boys 成員來說, 改名是不能接受的。「戴拿模」的名稱縱使是社會主義南斯拉夫創造出來,但也是他們的成長印記。強行要以1945年前的回憶或者新建立的國名取代「戴拿模」,令Bad Blue Boys覺得自己的回憶和身分認同被抹去。強烈的克羅地亞民族主義,並非不能與社會主義南斯拉夫的遺產並存。圖季曼此舉也反證了在他執政的時代,克羅地亞雖有多黨選舉,卻沒有真正的民主政治。於是Bad Blue Boys依舊在看台上高呼「戴拿模」的名字,甚至曾一度因為球隊被改名而抵制球賽。後來Bad BlueBoys更參與過反對圖季曼壓制異己的鬥爭。見自己的權威被Bad Blue Boys挑戰,圖季曼這位克羅地亞「國父」索性斥對方是賣國賊。對Bad Blue Boys,這指控是無稽的。本來Bad Blue Boys的政治路線和圖季曼一樣,都是右翼的克羅地亞民族主義路線。但圖季曼可能沒有想過,當他想靠改掉「戴拿模」的名字使球隊和社會主義南斯拉夫切割時,卻同時將自己和Bad Blue Boys切割了。1999年底,圖季曼在總統任期內去世。克羅地亞薩格勒布旋即恢復薩格勒布戴拿模的名字。到2011年,球會的名字再改為Gradanski DinamoZagreb, 但大部分球迷仍叫它做Dinamo Zagreb。今天球會的官方說法是, 1945 年後的薩格勒布戴拿模是Gradanski的繼承者。

過去不能改變切割的其實是人

回到香港,早前有港區全國政協建議更改有殖民地色彩的香港街道命稱,希望藉此激起香港市民的愛國主義情懷。但就算在北角長大的我認同「人權道」的名稱比起「英皇道」好得多,但事實是大量因為殖民統治才出現的東西早已被這個城市的居民在地化。如果在缺乏民主程序,由上至下強行將這些街名改掉,此舉所激發的不會是愛國心,而只會再一次提醒大眾:香港雖然不再是英國殖民地,但特區時代的政經體制卻和九七前一樣,是一個不民主體制。

過去的時代是不能改變的。粗暴地將一個社群與往昔的時代切割,最後被切割的其實是人。而這些人可能本是你的同路人甚至你的支持者。

順帶一提,據說現屆奉行本土派路線的中大學生會要將會歌歌詞將原來的國語改成廣東話。會唱中大學生會會歌的人本就不多,事件當然不會引起太大注意。但對曾在中大學生會會室和八年前護送民主女神入中大行動時用粵式國語唱會歌的筆者,大概難以對改詞後的會歌有甚麼認同感。當然,與以往願支持中國民主運動的學生組織參與者切割,或許正是現屆學生會的工作目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