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l me by your name.
Elio以他的名字叫喚Oliver。Oliver說,他都記得發生過的事。
夏天開始,他都要把自己的床讓給訪客睡。十七歲的少年看著那個高大的美國佬,呼呼大睡。但是我好奇,Oliver那顆疲倦而昏昏欲睡的身體,嗅到Elio的枕頭時候,在想甚麼?他雖然隨即睡去,他們之間的感情大概已落了淡然一筆,作為開頭。每個訪客都曾待在他的房間,只有Oliver找到Elio。對,這不明顯嗎?是Oliver開的頭,他身處他人的房間,與房間相處那段沒有拍出來的時間。當他作出這個決定,了解也夠深入,印象也留下了。
過份美好的意大利北部小鎮,有戰爭遺跡、陽光佈滿的庭園、古樸小鎮連提款機也欠奉。人也是過份美好的。父母學識淵博,Elio的生活不難想像,簡直如同湯顯祖《牡丹亭》的杜麗娘,養在深閨,從音樂和書本了解這個年紀,蠢然萌動的身體慾望。杜麗娘有柳夢梅入夢,Oliver卻是活生生闖進Elio的青春期。關係發生以後,父親反而諄諄開導,母親知情也不大發雷霆。女孩將自己給了Elio,最終雖然不被承認為女朋友,還會答應做Elio一輩子的好友。更別提Armie Hammer飾演的Oliver,身材與學識兼而有之,難怪有人寫評論時提起酒神與太陽神的傳說,他的完整猶如阿波羅。
美好得過份。所以當中流動的慾望,又在夏天,便顯得特別虛幻又特別真實。夏天頗對我的口味,這個季節令身體曖昧:熱力籠罩下你排出了汗、陽光眩目的時候,你容易產生一種「我是真實的嗎?世界是真實的嗎?」的感覺,如汽車駛過時,熱力在路旁浮現波紋。你見到不可見的,同時以為自己能見。河水冰冷而沒有束縛,因為這季節告訴你,合該裸露身體。從Oliver嗅到Elio枕頭開始(也許再想像那時他渾身的汗),水的意象貫穿全片,欲望拋到赫拉克利特所形容的河,隱喻了兩人關係怎樣開始與結束──只有變動才是它的本來面貌。然而,河流裡還有支流,例如湯匙敲破了那隻蛋,蛋液沿杯緣流下。例如深深埋藏在語言結構裡,代表早熟的柳橙。例如Elio吃桃子,咬破、舐舔汁液,還有些濺到胸口。更別提你應該想像到的,接吻時交換的唾液,踏單車時背上的汗印。
一切都與水有關。夏天重複蒸發任何意義上的水滴,同時誘使它們釋放出來。兩方面同步進行。慾望於此,非關性別,只有純粹流動。那麼,夏天其中一種令我為此感到哀傷的,是它必然結束。一切都會封住,停滯,緩慢,夏天發生過的一切好似完全不能接續到以後的季節裡去,包括到來的人,帶走的感情。隨陽光蒸發,留下一抹殘影的身體,或當中盛載的記憶。身體會記得,所以Elio的父親才說,不要勉強自己不為此感到哀傷。
電影也如同夏天一般短暫。所以我私心覺得,這部電影契合到某些條件,雖不算非常非常動人,但也足夠動心。尤其是Timothée Chalamet和Armie Hammer如此美好,前者總能令我想起James Dean。還有美景和含金量極高的OST,還有Mystery of Love。如果從類型來看,一場發生於夏天的短暫愛情,並非新鮮,不過也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