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何以會敗給不義?——《關原之戰》影評 | 洪仕翰

面對役所廣司,戰敗是正常的。

關原,這場戰國時代左右日本近代歷史的最大戰爭,意外的沒有太多懸念。從開戰前雙方所拉攏的人馬、布陣形勢與團結程度來看,西軍的勝算實在不高。差別或許就在於島左近(島清興)說的,決定戰敗的姿態為何了。

司馬遼太郎與《關原之戰》的劇組自然也認知到這一點。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拍好一場註定失敗的戰爭、如何描繪一個將會悲劇收場的男人?

只有強調本片主角石田三成所信仰的義與愛了。

岡田准一飾演的西軍主將石田三成。

但這樣又會產生一個問題,石田三成所催生的西軍,在歷史上敗給了德川家康所率領的東軍。如果賦予主角三成一方「義」的名份,那麼就必須要面對歷史之壁下,「義何以會敗給不義?」的這個問題了。

於是,寫作者只好宛如教科書範例的一般,替三成加上了悲劇英雄常見的頑固與天真等負面性格。這位仁兄行事衝動、得理不饒人的個性,幾乎可以說從一開始就沒有與勁敵德川家康較真的本錢。另一方面,劇組除了將「不義」的東軍描寫成「利益」的複合體外,更找來了霸氣的役所廣司飾演梟雄德川家康,增加了東軍的吸引力和最後出線的合理性。

役所廣司飾演的德川家康。

平心而論,雖然本片的主角是石田三成,但役所廣司飾演的德川家康實在太過搶戲。相較於他前幾年才剛在《清須會議》演過柴田勝家這不懂人心的大老粗,如今已搖身一變,成了玩弄人心於股掌間的老狐狸。役所廣司的演出集狡詐權謀、藝高膽大、冷酷卻又充滿人情味的老番顛於一身,意外成了本片最大的看點。

於是乎,電影看到一半時就讓我默默產生了一種「哎呀栽在這傢伙手上也無可厚非」的想法。什麼內府大人,我看根本是城府大人才對。(片中當時德川家康的官位是正二位內大臣,是以豐臣底下的諸侯都稱家康為內府大人)

相較於家康精湛的演出,三成這一方無疑遜色許多。從悲劇英雄三成、女忍者初芽、才德兼備的島左近、情義相挺的大谷刑部,都有刻畫不足的問題,也就是為義而戰的動機不夠強烈。特別是核心人物三成本人,總覺得他用來號召眾人的說服力略嫌不足。比起家康擺明用利與霸治天下,三成所謂的「義」到底是什麼,看了半天也不是很明白。

名不正則言不順,大幅抵銷了後續劇情的張力。這是我覺得全片最為可惜的地方。

而在西軍成員中,存在感最強的莫過於三成的智囊島左近。他不只是三成的軍師、導師,還是一位真正的死士,演活了「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這句名言,更具備了許多三成這個角色所不足的領導特質。然而這卻也在無形中,分散了三成作為領導標竿人物的存在感。

大谷刑部(吉繼)受限於篇幅,無法有更多的表現。但從服裝到長相,他的存在感與辨識度依舊出眾。只可惜這次沒有演出他早預測西軍會敗北、為了人情而挺三成到死的戲碼,否則他的切腹戲應該會更有感覺。

東出昌大飾演的小早川秀秋。

另一個值得一談的就是小早川秀秋,這個歷史知名的裏切者(倒戈者)。本片對他的描寫,應該算是近年影視作品中相對少見的「正面」描繪。小早川秀秋不再是一個唯利是圖、西瓜偎大邊的角色,而有了劇情來描述他的矛盾與猶疑。可惜同樣受限於篇幅,不太容易讓人產生同理感。

其他戰國人物,則有如過江之鯽,彷彿不斷輪替的戰國明星隊,接連登場。我能認出來的大概就是前田利家、加藤清正、福島正則、黑田長政、安國寺慧瓊、前田玄以、明石全登、本多正信、井伊執政、島津義宏、直江兼續、猴子、北政所寧寧與碇殿這些人吧。對一個戰國迷來說,這種安排是讓人看得很爽沒有錯;但對於沒有背景知識的觀眾,恐怕就是霧裡看花了。那些登場的眾多人物,大概把他們想像成是兵長A或下屬B,恐怕還會比較容易些。

由於本片要交代的前因後果太多,儘管片長長達兩個半小時,仍舊在剪接與節奏把握上有一些過於瑣碎而失準的情形,使得觀影時的情緒不易凝聚,降低了核心理念的鋪陳和關鍵劇情的爆發力。

若撇開劇情的部分,本片的關原戰場倒是拍得可圈可點。我已經有頗一陣子沒有看到這樣「軍容壯盛」又有實感的演出了。從長矛隊、火槍隊、盾牌隊到弓箭隊與騎兵隊等各種兵種調度,本片的殺陣可謂看頭十足。儘管受限於經費和技術,本片非常吝於拉遠景,大多只能用近景來呈現戰陣,但這畢竟不是好萊塢,沒有天天在過年的,武戲拍成這樣我已心滿意足。再上去恐怕要請黑澤明還魂出來,才有辦法了。

音樂的部分,扣除最末段疑似「模仿」漢斯季默在《紅色警戒》的旋律以外,整片不外乎哀戚感十足的女聲吟唱與戰雲密布的肅殺鼓聲兩種,這倒也恰如其分。因為我原先一直很擔心本片的音樂會像越來越偶像化的大河劇一樣,走一個灑狗血的悲壯路線。還好整體來說十分克制,深得我心。

最後,本片就一部劇情片來說毫無疑問是不足的。它的資訊量過大、劇情線太過跳躍分散、登場人物過多,對不熟戰國史的觀眾來說,恐怕只能走馬看花,只能進場看看雙方戰前的諜對諜劇碼,或是感受一下戰國時代的戰場氣氛(如果他們能在亂軍中分得出誰是誰的話)。

但對於日本戰國迷來說,這部電影似乎已經是經濟不景氣的年代下,日本電影工業在商業古裝劇上的極限了。或許有些剪接與敘事問題能夠再做得更好,但對於一部不打算以外銷為主要獲利的商業作品來說,這樣似乎有些太過苛求了。作為一部日本戰國的歷史電影,這部片實在不能再好看了。

最後的最後,到底是誰把本片的宣傳標語變成「愛、野望、激突」的?可以不要開發觀眾們奇怪的萌點嗎,雖然大叔們也的確是很萌沒錯啦wwwwww

《關原之戰》預告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