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激進左翼聯盟留下的疑問:《Syriza Wave: Surging and Crashing with the Greek Left》簡介 | 李峻嶸

這本書的作者是美國出生,長期在愛爾蘭生活的馬克思主義者、哲學家Helena Sheehan。作者本身是左翼積極分子,除了曾參加過愛爾蘭共產黨和愛爾蘭工黨外,與希臘的左翼圈子也有非常多的聯繫。《Syriza Wave: Surging and Crashing with the Greek Left》(2016年由Monthly Review Press出版)一書以回憶錄的形式寫成。Helena Sheehan記下了自己自2012年到2016年期間如何目睹希臘激進左翼聯盟(Syriza)的演變。透過紀錄作者多次到訪希臘的經驗和在其他場合與希臘左翼的討論,讀者不但可知道作者本人的想法,也會了解到不同人士對Syriza現象的不同立場。

作為一個左翼,Syriza曾經給予Helena Sheehan很大的期望。她看過各國的社民主義政黨無力推動社會主義變革,又認同靠一次暴力革命即時建立社會主義已不切實際。同時,作者否定一些新左派主張的政權不重要論。所以,當她看到一個與群眾運動高度結連、容納不同左翼力量的Syriza執政在即時,她充滿著期盼。而且她生活在愛爾蘭,一個和希臘一樣身為歐債危機主要受害者的國家。Helena Sheehan因此希望Syriza的成功經驗能夠啟發愛爾蘭和歐洲各地的社會主義者。

曾經,當其他左翼對Syriza的作風提出質疑時,Helena Sheehan則以Syriza捍衛者的身分自居。可惜,後來Syriza令她失望了。Helena Sheehan明白現實和理想的差距,認同妥協有時是無可避免。例如她接受Syriza與右派的ANEL合組聯合政府的決定。但當Syriza政府在2015年7月公投後即迅速變臉後,Helena Sheehan無法再對這個政黨和總理Alexis Tsipras疑中留情。公投前夕,包括作者在內的歐洲各地左翼都希望希臘民眾說「不」。最後,果然有六成選民拒絕Troika(即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歐洲中央銀行、歐洲聯盟委員會)提出的借貸條款。但一向反對Troika要希臘政府接受緊縮和私有化政策的Syriza政府竟然在公投結果宣布後不久即簽下條款比原有版本對希臘人民更加不利的借貸協議。Helena Sheehan感歎,PASOK(希臘的社民派政黨,原希臘兩大黨之一)也用了十多二十年才墮落,想不到Syriza的墮落卻是一天之事。

如果你想找到有關希臘債務成因和Syriza為何背棄了原有理想的細緻分析,這本書將令你失望。但由於Helena Sheehan記下了她幾年來和不同希臘左翼人士的交流內容,所以這本書可以讓讀者輕易理解左翼內部(包括到2016年仍然支持Alexis Tsipras的人)對希臘局勢和社會主義的鬥爭前景的不同理解。

然而,書下更重要的或者是作者本人的一點糾結:作為外國人,她有抱怨Syriza的資格嗎?對Syriza當權派來說,與Troika達成城下之盟是無可奈可之舉。因為如果他們不這樣做,希臘人民將要面對缺水缺電的災難。作者曾被質疑,可能要為實踐理想而付出代價的是希臘國民,不是像她那樣的外國人,那她又有甚麼資格去批評Syriza的妥協?Helena Sheehan當然不認同這個說法。因為左翼運動是國際性的,她在愛爾蘭也積極投入社會主義運動。而且Syriza所做的,不是原有的主流政黨已經做到嗎?既然如此,Syriza挾著激進左翼的形象贏得選舉後執政卻又實踐了自己在野時所激烈反對的政策,那麼Syriza的執政又有何意義?書中其中一個最顯著的訊息是:就算Syriza之背棄理想是無可奈何,它也賠上了激進左翼執政的名聲。因此,無論在希臘還是歐洲其他地方,激進左翼之路只會更加難走。部分由Syriza出走的黨內左翼曾組成人民團結黨(LAE)參加2015年9月的大選,但得票率卻未能達到足以獲分配議席的3%門檻。

個人參加鬥爭數十年的Helena Sheehan不會完全悲觀。但無可否認的是,她也不肯定出路在何方。Syriza的經驗警惕我們要避免激進左翼政黨淪為選舉機器、提醒我們激進左翼政黨不能不講黨內民主(Helena Sheehan多次提到,在Syriza執政後,黨曾多次發動示威或參加罷工反對Syriza政府,而Syriza政府旗下的警察又會用過分武力去鎮壓抗爭民眾)。但Syriza的故事似乎只告訴我們激進左翼如果要走選舉路線「不應」如何,卻未能告訴我們「應該」如何。

社會主義者應否重視奪取政權的機會?
沒有大國的奧援,一個小國的社會主義改造有沒有成功的可能?
如果現實政治令人不得不妥協或者退卻,怎樣才算是堅守原則?

Helena Sheehan筆下的Syriza故事給予社會主義者更多難答的問題,而不是清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