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憤怒者到「我們可以」——論民粹左翼的失落 | 陳文威

「憤怒者」從何而來?

2011年5月,數以十萬「憤怒者」席捲西班牙,58個城市的人民走上街頭,佔領馬德里廣場,向高企的失業率、緊縮政策、貪官污吏以及傳統政黨發出怒吼。工人社會黨治下的西班牙絕對不比人民黨好。政府為保資產階級利益,不惜犧牲普羅市民利益,人民對傳統政黨不信任不斷加深。

人人以為西班牙失業率持續高企近年始見,但過去多年,工人社會黨治下堅持新自由主義,貨幣主義佔統治地位,政府大力支持私有化。明明背負工會的支持,卻暗渡陳倉,向資產階級-工人最深刻的敵人送秋波。早於千禧年之前,工社黨政府已能對高達20%失業率泰然自若,人民不滿政黨的種子早已埋下。直至2011年失業率高達22.56%,其後人民黨上台,2013年失業率甚至達最高峰的26.94%。往後雖稍見回落,但仍跌不穿20%的「高水平數字」。在人民黨治下,西班牙的失業率似乎有所改善,背後卻是更為「堅實的」緊縮政策以及就業零散化——即更為露骨的新自由主義路線。

面對經濟衰退及失業問題,2011年時任首相薩帕特羅 (Jose Zapatero) 削減政府支出4.5%,同時提高徵稅——但利得稅率維持不變——最後點燃了憤怒者運動的火種。結果如大家所知,薩帕特羅於同年12月後下台,承擔人民的怒火。緊隨其後的右派政府,就是因應不少民眾渴望經濟上調,而作為替代選擇而出現。但客觀上,人民黨拉霍伊只有更為努力向新自由主義背書。他治下的西班牙官僚日漸腐化,貪污問題不斷;一方面執行緊縮,一方面用公帑拯救危機中的西班牙銀行Bankia;同時撤除工會集體談判權、減少公共部門職位、結束提前退休,以及推行「勞工市場改善方案」,務求創造更為彈性的勞工制度及市場以救資本家的「口袋」。

簡而言之,「勞工市場改善方案」就是要使就業零散化。一方面鼓勵僱主聘用,又不用提供就業承諾,為減低企業成本提供誘因; 同時創造虛假的就業機會,使陰招降低失業率。結果,普羅市民根本無法有穩定就業,新增勞動力幾天就要尋求新合約,舊有員工工作保障大不如前。目前約聘工已佔西班牙整體勞動人口四份之一,新增職位亦以短期工作為主,2015年新增勞動合約中,有9成工作天數在7天以下,且較2014增加了13%。普羅市民負上「約僱、低薪、裁員」的沉痛代價,導致無產階級不斷增加。

「憤怒者」帶來了甚麼?

普羅市民難以從工作尋求穩定生活,同時政府削減年青人租金援助及公共開支,人民的怒火為失業率高企以及緊縮而來,但數年過去了,情況只有更差。運動並沒有實際將人民從絕望中拉起來。

將時間推回運動後,「我們可以」(Podemos)於2014年歐洲議會選舉及其後的國會選舉交出亮麗成績單,只短短數年就成長為百年老號工社黨的巨大威脅,與憤怒者運動有絕大關係。運動群眾不斷挑戰傳統政黨,使西班牙彌漫著兩大黨的不信任,「我們可以」其時打著反緊縮的主軸,挑戰建制,主張「化憤怒為政治改變」,且提倡政黨組織及平等參與並行,與不少憤怒、急於求變又不信任傳統政黨的憤怒者所求不謀而合。而人民將選票投予「我們可以」,代表人民認為左翼主張能衝擊西班牙既有政治格局。與此同時,希臘激進左翼聯盟 (SYRIZA) 的齊普拉斯 (Alexis Tsipras) 的勢頭,不但以壓倒性得票率壓過新民主黨 (New Democracy Party) 贏得國會選舉,更就是否接受緊縮發動公投,引發歐洲各地連場示威聲援,當中包括西班牙及葡萄牙。「我們可以」及希臘激進左翼聯盟兩黨領袖更經常同台出現,似乎歐洲反緊縮浪潮一觸即發。

這股「浪」最後卻被激進左翼聯盟摧毀了。希臘人民最終以六成票數反對緊縮,但齊普拉斯最終卻離奇地與歐盟妥協,出賣希臘人民,接受歐盟折衷方案,最近更約見大債主德國的總理默克爾,意圖修補兩國關係。

那邊廂激進左翼聯盟華麗轉身,這邊廂「我們可以」未曾執政,但卻成了選舉機器。隨著支持者逐漸增加,「我們可以」的主張亦漸漸向右傾。從群眾運動中來,卻往議會選舉埋頭進去。崛起時,其主張可謂激進,例如保證住房權,提供全民體面收入,以及將戰略性經濟部門國有化。但未及一年,就以環境不許可為由,放棄部分重要主張,例如「將退休年齡降低至60歲」及「拒絕嘗還債務」等。人民還能夠繼續相信他們可以嗎?

「我們可以」可以嗎?

政黨應該認清自身的群眾基礎及力量來源。「我們可以」強調修飾舊有語言,認為左翼不應執著於「政治正確」,強調純淨的工人身份,滿足於政治邊緣位置。同時,她們不再強調資本主義對全球工人的壓逼,以及呼籲工人團結起來重奪生產工具。反之,她們強調西班牙及希臘等歐州邊陲國正被銀行家、向資本家傾斜的歐盟成員國當成「殖民地」,並透過緊縮政策等經濟上的控制出賣西班牙人民居住權等。換言之,即不再強調階級身份,並呼喚民族主義——-或其稱之民粹左翼以爭取支持。

「我們可以」從憤怒者運動中來,承接嚴重階級差異,人民滿腔義憤。她們打著左翼旗幟,聲言要解決貧富懸殊問題,但卻從階級退卻,到底「我們可以」口中的「我們」是誰?的而且確,M-15運動中有不少對前景感失落的中產階級,但最為堅實的力量必然為一眾憤怒的無產階級、在傳統政黨治下失去工作的廣大工人群眾。「我們可以」未曾嘗試對抗,就向歐盟釋出善意,選舉時開出的「願意清單」(Wish list) 已然落空。與激進左翼聯盟同樣,乘著六成反對緊縮的人民意願,但面對歐盟卻盡顯退縮。

無容置疑,環境十分不利於工人實現結束困境的措施。但此環境實際上只是資本家及跨國公司的統治,此統治必將反對所有要滿足普羅市民利益的政府。若然「我們可以」當真有意志要反對緊縮政策,運動必需持續動員富戰鬥性的工人階級進行鬥爭,而不是對資本家——歐盟作半吊子的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