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評Jordan Peterson和齊澤克的「辯論」|Tony

據稱是左右翼公共知識份子的齊澤克和Jordan Peterson日前來了一場「學術辯論」(結果其實沒甚麼辯論可言,兩人還惺惺相惜),無論是Jordan Peterson的陳腐右翼觀點,或者齊澤克夾七纏八的回應,都叫人提不起勁。Anyway,為了普及左翼基本觀點之故,這裡簡單地回應Jordan Peterson的演說吧。

跟很多右翼一樣,當他們被迫稍為認真地回應馬克思主義的時候,他們只能談一個小時就看完的《共產黨宣言》,以及許多扭曲的所謂左翼觀點。這讓我想起,零八金融風暴之後,西方右翼陷入一遍思想混亂,甚至不得不承認馬克思的某些見解,例如資本主義反覆的經濟危機及巨大的不平等。當然,他們最終還是要否定馬克思主義的指向,論點跟Jordan Peterson說的沒差多少,主要差異在於Jordan Peterson比他們更arrogant。
(想看看那些論點有多重覆,見夜書蟲介紹過的Marx 200

1.
Jordan Peterson認為所有生物都存在層級關係,人類也不例外,沒必要把資本主義特別跟階級矛盾掛勾。

右翼喜歡把資本主義的問題歸咎於人性,或生物性,所以這是自有永有而無法改變的。首先,我合理地懷疑「所有生物都會組織自己、形成層級」是一句可笑的吹水。但我們來思考一下吧。假如在一群啄木鳥當中有一隻啄木鳥老大,牠能當老闆嗎?很可惜,啄木鳥的生產工具(應該是鳥嘴吧)不能跟啄木鳥本身脫離,牠們的生產剩餘(蟲)也很難累積。因此,啄木鳥老大不能壟斷生產工具所有權,也沒辦法做資本累積,所以啄木鳥之間不存在資本家——僱傭工人的關係。這就是人類資本主義階級和動物界層級的差異。
(如果啄木鳥老大居然能壟斷生產工具所有權,我也希望啄木鳥工人能勇敢地組成牠們的合作社。)

資本主義也和過去的人類社會有巨大的差異。首先,歷史上曾經存在過「原始共產社會」,那些採集和狩獵社會,有非常平等的社會結構,這有很多人類學的研究。不同時期的階級關係也有很大不同,例如封建社會地主及農奴的關係,主要是政治性的,也沒有制度鼓勵他們瘋狂地累積生產剩餘,因為他們的權力建基於土地和政治地位。相反,資本主義下的巨大財富可以轉換為無限滾大的社會權力,因此資本家想盡辦法榨取更多的勞動。其中一個體現是,儘管科技發達,資本主義下的人類工時卻比原始社會和農業社會長得多

如果層級算是某種人性,那人性也有合作和互利的一面。為甚麼資本主義社會鼓勵一者而非另一者,這是嚴肅的社會科學問題。Jordan Peterson的說法就像,有人說要研究現代社會為什麼很多情歌,他說這沒甚麼好談的,因為情歌已經有好幾千年的歷史,而且可以歸結在所有生物的本性︰繁殖。這是欠揍級的自以為聰明吧。

2.
Jordan Peterson上面這個觀點還算有些笑點,其他就更老土了。譬如階級不能簡單分成兩元對立(例如有小股東)。除非你分不出老闆和打工仔的權力差異,否則財產權劃分的階級是有效而且重要的劃分準則。任何合理的左翼,也不會說這是唯一的不平等劃分依據。以資產為主要收入來源的人非常少,例如根據美國的數字,這只佔人口2%。世上有小股東,不妨礙我們指出誰是資本家。(數字來自Marx200)btw,我們不是本土派,不用把不符合某嚴格定義的「某類人」踢出運動/社會。資產階級的恩格斯,也能跟中產知識份子馬克思一同寫下《共產黨宣言》。

Jordan Peterson認為,馬克思主義的階級同時也是一種錯誤的道德劃分:資產階級是壞人,而工人階級是好人。這直接來看看馬克思在資本論卷一的序好了︰「我的觀點是: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是一種自然歷史過程。不管個人在主觀上怎樣超脫各種關系,他在社會意義上總是這些關系的產物。同其他任何觀點比起來,我的觀點是更不能要個人對這些關系負責的。」就是左翼常說的,從來不能只看個人道德,必須看社會結構。問題不在於資本家是否心地善良,而是資本主義要求他做不符合社會長遠利益的事情。

3.
Jordan Peterson批評共產主義十分殘暴,殺死了許多人。這點,我認為,任何合理的左翼也要承認。蘇聯和中共的確都造成了巨大的悲劇,現在的左翼運動必須吸取教訓,避免歷史重演。儘管我會說整全的歷史評價,必須考慮歷史局限,例如貧窮和戰亂、孤立的革命、帝國主義的圍堵;也得考慮革命的功績,例如這些國家獲得了發展的自主權、生活水平有很大提升、相對平等的社會結構、倒迫資本主義國家實施更人道的改革(即福利主義)。但是,資本主義的辯護士們,你們也應該回頭看一看資本主義恐怕更加殘暴的歷史吧——例如讓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奠下根基的殖民主義和奴隸制,那些以世紀和百萬人為單位的可怕奴役

4.
最後,來談一談生產力的問題好了,這是讓Jordan Peterson大惑不解的部份︰為甚麼《共產黨宣言》一直在稱讚資本主義帶來了巨大的生產力進步呢?因為馬克斯和恩格斯不是頭腦簡單的分析者。他們看到資本主義的陰暗面,也看到資本主義相對封建社會的進步。資本主義的確帶來生產力的提高,也破壞許多傳統社會的桎梏,但不代表我們要奉行資本主義,直到永遠。

因為資本主義並不像Jordan Peterson說的那樣,可以解決貧窮的問題。近五十年,如果不計算中國的滅貧成績,全球的不平等情況根本沒有改善,而今日應該大部份右翼,都沒有那個恥力將中國發展也歸功於自由經濟資本主義。(數字來自Marx200)如果不管殖民主義和新自由主義帶來的幾輪地區發展倒退,從絕對值來說,近數個世紀資本主義是帶動了全球經濟發展。但貧窮並不只是絕對值的問題,也是相對值的問題。因為經濟上的不平等,可以轉化為政治上、文化上的不平等。所以即使有選舉,有錢佬的一票比大部份人更重要、所以「法律面前,窮人含撚」、所以窮人難入大學、公屋仔會自卑。所以富有國家可以剝奪貧窮國家的發展自主權。(見下星期的夜書蟲)正正因為人的生活幸福不只視乎收入的絕對值,「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實非常理性。

而且,儘管資本主義曾經大幅提高生產力,它的某些傾向也時常令生產力卡關。例如今日很多工作都可以由機械取代人手,清潔、收銀、洗碗等等。為何這些工作仍然存在?因為資本家不是在意生產力本身,而是看利潤,只要人手仍然比機械便宜,他們就不會做自動化。自動化也會為資本主義帶來非常嚴重的問題,就是大規模失業,這將令許多人陷入悲慘困境,動搖社會秩序。我們夜書蟲曾介紹的「左翼加速主義」,繼承了《共產黨宣言》解放生產力的觀點,主張要打破資本主義對科技發展的限制,以全民基本收入和降低工時來配合,全力推行自動化,令人類真正享受到科技帶來的閒餘與自由。(集)

不過,《共產黨宣言》對生產力發展的看法太過正面,那時年輕的馬克斯和恩格斯,沒有注意到過度生產和消費將破壞環境,沒有預見到這將發展成危及文明的氣候危機。(根據近來的文獻,馬克斯晚年吸收了當時最新的農業化學和物理知識,對資本主義破壞環境有深入的見解,但這是後話了。)時至今日,人類需要的不再是提高各種商品的數量。

如果說齊澤克的發言有甚麼make sense的地方,我會說他至少留意到氣候危機。(雖然他混淆視聽地說甚麼「五十年前也有人預測歐洲的森林面積會縮小結果沒有」,這完全不能相比好不好。)到底氣候危機有多迫在眉睫,它跟資本主義又有甚麼關係——這,大家就要留意下一集的批判的窩夫了哈哈。當然大家也可以先看夜貓有關氣候危機的譯文。(


好啦,大家都很明白我的陽謀,就是借機重推一次夜貓的content和預告接下來的節目了。不然要回應這麼老土的觀點很無聊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