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民主的未來

作者:Marcos Arruda

翻譯:Henry Chan、大王
校譯:大王
原文鏈結:https://newsocialist.org.uk/future-brazilian-democracy/
編按:這是一篇節錄。原文作者是一巴西經濟學家Marcos Arruda,分別刊載於《brasilwire》及《new socialist》。編輯們原來想找一篇仔細談右翼狂人博索納洛的文章。但最後還是決定選這篇。因為我們想信主流之中始終會cover這個政治人物的種種,但關於整個巴西選舉,主流的說法就是貪污,民粹左翼對民粹右翼。說得好聽一點是捉錯用神,難聽就是蓄意誤導。這篇文章就從大處出發,指出了整個巴西大選甚或整整十餘年的政治,都是新自由主義和整體右翼與左翼的複雜角力。其中關於美國介入的問題,亦有相當的細節,實屬難得。

 

要穿過綜集繁複的歷史脈絡,了解今日巴西的政治環境,絕對不簡單。究竟哈達德(Fernando Haddad)1還是Ciro Gomes贏得大選,對巴西的狀況會有甚麼樣的改變?如果贏家是極右的博索納洛(Jair Bolsonaro),這個獲主流傳媒力捧,利用公眾對前總統盧拉和所屬的勞工黨的憎恨而上位候選人,會意味著什麼?

極右份子有沒有可能違反大多數人民的意願,策動軍事政變奪權?公眾又可以做甚麼去捍衛巴西的民主自由?

這些都是筆者希望在此文章中探討的問題。

傳統資本集團陣營與極端新自由主義

對於巴西近期的大選,國內主要分成兩種意見:第一,是主流傳媒所推崇的「震盪療法」,是把現在巴西的狀況形容為一場「亂局」,把巴西的社會問題都聚焦在國家的貪腐和暴力事件,而警方和軍方的介入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另一種意見,是承認暴力問題是社會問題的重要一環,但收入和財富不均,和大眾的生活水平,對人民的影響深遠更多,同時也可算是一種暴力。當每次有政策出台,是會令貧富懸殊的問題更加惡化,主流傳媒卻永遠不會批評和反對。這些媒體亦永不會質疑貧富懸殊背後的制度性問題,探究這些問題是如何由全球化的資本主義制度衍生而來。經濟師Marcio Pochmann指出,巴西的國債已經超過五萬億里奧(約一萬二千億美元),以致國家每年都要花好一部份的開支(大約一千億美元),向約一萬個債權人支付利息,而這些債務甚至是未經審計。在巴西,最富有的六人手持的財富,等同於全巴西的一半人口——巴西資本主義中,剝削和掠奪就是如此赤祼的野蠻。

「通往未來的橋樑 」2這個經濟計劃,代表著資本在全球發起攻勢,尋求在全美洲發動新自由主義革命。根據現任巴西總統特梅爾3的說法,前總統羅塞芙4拒絕執行此計劃,正是她在2016年被國會彈劾下台的主因。這次政變所推上台的新自由主義政府,確保了資本家是各項改革的受惠一方。在現在的這次大選中,前軍隊上尉博索納洛、前州長Geraldo Alckmin和銀行家Henrique Meirelles是資本家利益的代表人物。因此,即使中間偏左的候選人勝出大選,也很可能會受到極大的壓力,繼續推行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改革,以換取對方不挑戰自己的執政權。否則,新政府將會面對各種各樣的挑釁、詆毀,甚至是造成國家的不穩定、驚惶和混亂——也就是發動軍事政變的最佳環境。

盧拉(Lula)5的領導和博索納洛的威脅

這次大選的發展,揭露出幾個奇怪現象:

就算是支持政變的大媒體,都十分肯定工人黨最「自然」的候選人,前總統盧拉,幾乎一定會贏出大選,甚至可能是在第一輪投票已經獲勝——如果不是聯邦最高法院和現階政府協力,進行的「洗車行動」指控盧拉涉嫌貪腐的話。數以千萬計的選民的支持,顯示盧拉仍然是巴西最有影響力的政治領袖。要注意的是,即便是現在極為龐大的司法精英階層、國會和警察的大聯盟合作,至今都無法查出任何有力指控盧拉和羅塞芙的實質證據。然而,盧拉卻照樣被定罪監禁,這無疑是一場政治迫害,國內外都視盧拉為政治犯。不過,這沒有阻止巴西本國的主流媒體,尤其是巴西最大的兩個資訊來源Rede Globo和Bandeirantes,進行有系統的造謠、詆毀和假新聞去說服民眾,說得工人黨是貪腐案中唯一需要負責的政黨。

工人黨當年選擇與中間偏右派聯合執政,而被倒戈推翻,固然工人黨自身要負一定責任,但巴西政治的兩極化和極右候選人的崛起,歸根究底是民眾對於傳統政治失去信心。在巴西,立法和司法機關已變成交易中心,而各政府部門、秘書處和國有企業管理層則是籌碼。這個腐朽的政治制度6,把國家各方面都通通私有化,是巴西再無辦法維持憲法授權的元兇,導致收入和財富不均的問題越來越嚴重,而每一個主要政黨都難逃罪責。現在必須依靠工人黨和民主工黨7自我反省,建立起一套新的管治態度:與人民一同治國!

資產階級從來沒有放過工農出身的盧拉。這些腐朽的力量,儘管曾經得利於工人黨的懷柔政策,卻依然二話不說就倒戈相向。即使工人黨不能從中汲取教訓,也許還有些微機會,在現在這個極端份子當道,要無所不用其極地剷除他們的時刻,死灰復燃——「洗車行動」和最高法院極其選擇性地只針對工人黨的政客,卻將其他政黨的犯罪案件懸擱不辦,已經激發起巴西低下階層以至國際媒體的注視,盧拉亦因此獲得了極大的支持。

這些媒體對盧拉、羅塞芙和工人黨的詆毀,完全沒有達到他們所想的目的。盧拉的支持度反倒不斷上升,尤其是在低收入階層的選民之中,因為這些民眾可說是直接受惠於工人黨的社會政策。中產階層以至好一大部份的中間偏左選民亦因此加入盧拉的一方。不過,博索納洛這個公開反民主的候選人,也同時得到很大的支持。在盧拉被最高選舉法庭褫奪選舉資格後, 博索納洛躍升到民調的第一位。進一步的說,博索納洛在今年初已經開始拉攏不同派系,尤其是軍方的支持,那麼主流傳媒對工人黨的蓄意攻擊,就很明顯是巨大工程之中的一環,催生了今天政局的兩極化。這種政治宣傳鼓動之下,低收入的工人、女性(包括黑人女性),以至大部份的中高收入階層,都把國家的貪腐和暴力問題遷怒於工人黨政府、盧拉和羅塞芙。主流媒體對於貪腐背後的制度性問題隻字不提,卻把工人黨視為經濟衰退的罪魁禍首。但事實上,造成衰退的那一波的經濟政策,雖然由羅塞芙治下開始,但經過2016年的政變8,腐敗的政客成功奪權後,同樣的這些政策事實上做得更為喪心病狂、不擇手段。

至於針對博索納洛的那次刀傷襲擊,也實在十分可疑。究竟當中得益的是誰?首先,他因此而被視為受害者,甚至是英雄(例如Merval Pereira這個記者就如是說)。第二,極右勢力得以利用「反共產主義」這個古老而錯誤的口號去製造對工人黨的憎恨:社會自由黨的退役將領Mourão在毫無證據下指控工人黨的支持者策動襲擊,然後暗示軍方才是真正的「暴力專家」,明顯是博索納洛之流的派系希望製造惶恐不安的政治環境,以便軍方介入。博索納洛的演說,不論新舊,都與作風大膽的菲律賓總統杜特爾特十分相似。

以下露底言論,顯示出他的納粹法西斯傾向,及其一旦落敗就會政變的意圖:

「我支持獨裁。」﹙1993年在巴西國會﹚

「投票解決不到任何問題,也不能帶來改變。只有打一場內戰,才能改變這個國家。」

「我支持酷刑。」「我們應該將Chico Lopes倒吊起來,用『鸚鵡倒吊』!」[「鸚鵡倒吊」是一種獨裁政權時代著名的酷刑方法]

「要贏得統治權,我們要殺掉30,000人,就由卡多佐9那幫人開始……之後我會解散國會。總有一天,我會使用﹙武力﹚政變的方法奪權。」﹙1999年在某電視訪問﹚

「一同在阿克里州,狙殺工人黨那幫人吧。」﹙2018年巴西阿克里州的競選活動中﹚

「我當然不代表軍方。但就我在街上所見,我不會接受一個我落敗的結果。」﹙2018年9月28日﹚

2018年9月25日,一份巴西民調機10構發表的報告鼓動了右翼群眾。該報告稱博索納洛的支持率維持在28%而哈達德的支持率約22%,但博索納洛的反對率持續上升,已接近46%,反而哈達德和Ciro Gomes分別只有30%和18%;堅決不投博索納洛的女性已達54%。該報告當時預測第二輪得票,會是博索納洛 37%,哈達德 43%;或者,博索納洛 35%,Ciro 46%11。曾協助2016年右翼政變的法官Miguel Reale Jr.馬上出手,想說服四名右翼候選人,Marina Silva, Henrique Meirelles, João Amoedo and Álvaro Dias放棄參選,集中票源予Geraldo Alckmin,但並未成功。最新民調顯示,此四名右翼候選人加起來只有13%的得票。

直至收筆之際,一場新的政變又開始,意欲透過令取消三百三十萬名選民的投票資格,以封殺哈達德上台的可能。大部份被取消選民資格的人來自東北部,哈達德的重要票源。他們被取消資格的理由是,他們沒有提供生物認證選民身份的資料。聯邦最高法院法官Luiz Fux又以非法手段,強行阻止任何記者訪問在獄中的盧拉。兩間民調機構12之後又再發表公正性可疑的民調。法官Sergio Moro又強行發佈一份由前盧拉政府的官員Antonio Palloci的保密文件。右翼之後還會有什麼卑鄙手段,以破壞哈達德的選舉工程?

美帝國與被顛覆的拉美民主

美國政府、跨國巨型企業和銀行,表面上一直隱形,但其實是2016年政變的幕後黑手。他們都屬於AS/COA (泛美社會/泛美協會)13的機構,由David Rockefeller創立,組織起美國的跨國企業和銀行,宗旨就是要影響拉丁美洲的政局。美帝國對拉美的新干預政策14始於2000年代,2004年的海地政變、2009年的洪都拉斯政變、2012年的巴拉圭政變,分別推翻了總統Jean-Bertrand Aristide, Manuel Zelaya 和Fernando Lugo,均是以法庭機構作武器,而不是直接的武裝政變。政變手段即使相較「軟性」,但無疑不斷將民主選上的總統,取代為美帝國的傀儡。

2016年巴西的政變亦是同一種政策方針:採用法庭戰線而不是武裝戰線。巴西哲學家Euclides André Mance在其書《BRICS, Dollar and Oil》中,仔細分析過美資本帝國的對拉美的干預手段。

Mance在書首就引用了兩句證言,指出美國借用媒體贊助,在2016年於巴西反民主奪權。第一則引言引述SFL(自由學生)15的國際發言人,Alexander McCobin,講述該組織在巴西更名為「Estudantes pela Liberdade」(「解放巴西運動」16的主要旗手)後,在南美各地鼓動中產階級的年青人,推翻民選總統及全面私有化「巴西石油」17

第二則引言,則引用於「金𥖁國中的巴西總統:華府下一個目標」一章中。Mance引用F. William Edgdahl:「美國想擺脫羅塞芙的目的十分明顯。她是金𥖁五國的總統之一,有份簽訂協議,成立金𥖁建設銀行,融資千億、儲備貨幣又值千億。這個金𥖁建設銀行意欲建立新的國際儲備貨幣,最終可能取代美元在國際上的地位。另外,巴西亦一直處於有利位置,可以無視英美聯合對全球石油和天然氣的壟斷。」

這些證據令我們不得不擔心,美國干預政策對巴西2018年大選的暗中操作和影響。

《Brasil Wire》引用記者James Brooke1993年刊於《紐約時報》的文章「一名巴西軍人意欲從政,欲將巴西變回軍政統治」,文中的那名巴西軍人,正是博索納洛。很多人都意會到美國策動了1964年的那場政變,但美國政府最近公佈的文件更進一步發現,原來美國計劃與巴西軍方在1989年再策動多一場政變,以保總統符合美國在當地的金融和世界格局上的利益。所以明顯地,美國會用盡方法,多方勾結,以阻止巴西總統:1)取消石油拍賣,以免巴西政府將原油儲備交予國家掌控的「巴西石油」;2)逆轉原油及石油副產品的國際貿易;3)阻止Eletrobrás18的私有化、Embraer19被美國波音公司採購;4)保護巴西的礦原料;5)稅制改革及社會保障制度的建立;6)重新審核國債;7)限制資本的利潤和股息。也就是,美國必須要全力阻止哈達德上台。

 

  1. Fernando Haddad。是次大選代表工人黨參選。
  2. Bridge to the Future
  3. Michel Miguel Elias Temer Lulia。2016年2018年巴西總統,右翼。2016年與工人黨羅塞夫聯合競選,成為副總統。羅塞夫被彈劾後直接成為總統,上台後馬上推動大規模新自由主義政策。
  4. Dilma Rousseff。2011年至2016年巴西總統,工人黨。2016年被國會彈劾下台。
  5. Luiz Inácio Lula da Silva,工人黨,2003年至2010年巴西總統。軍政府時代已投身勞工運動,與各工會組成工人黨。2003年上台標誌著巴西第一次左派執政。至今民望依然極高。原本兩階後的是次選舉可以再度參選,惟馬上因「洗車行動」被指貪污,至今下獄,不能參選。
  6. 當地民眾稱之為Poderes podres(Rotten Powers)
  7. Democratic Labor Party, 簡稱PDT
  8. 指民選的羅塞芙被彈劾,然後右翼的副總統特梅爾奪權之事件。
  9. Fernando Henrique Silva Cardoso。巴西社會民主黨,曾於1995年-2003年任巴西總統,中間偏右陣營
  10. IBOPE, Instituto Brasileiro de Opinião Pública e Estatística
  11. 但結果在第一輪,博索勒洛已大幅領先,得票46%。
  12. 上文提及的IBOPE,及Datafolha
  13. Americas Society/Council of Americas
  14. 美國自冷戰時期早已經常介入拉美,但文中作者認為,2000年後明顯政策方針的轉變,以法律、媒體手段而不是直接支持軍事政府。
  15. Student of Liberty SFL
  16. Movimento Brasil Livre。自2014年開始的巴西運動,針對當時的工人黨總統Dilma,爭取私有化以解決國家困難。
  17. Petrobrás,全名為巴西石油股份有限公司, 是巴西第二大石油公司
  18. 巴西供電企業
  19. 巴西航空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