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的左翼退潮﹙下﹚

上半部份:http://theowl.hk/2018/10/23/%e6%8b%89%e4%b8%81%e7%be%8e%e6%b4%b2%e7%9a%84%e5%b7%a6%e7%bf%bc%e9%80%80%e6%bd%ae%ef%b9%99%e4%b8%8a%ef%b9%9a/

訪問:Phil Gasper, 受訪:Jeffery R. Webber
翻譯:阿成
校譯:Cham
原文鏈結:https://isreview.org/issue/110/retreat-pink-tide-latin-america

你提到美國的干預對拉丁美洲的威脅。2000年代,美國身陷阿富汗和中東,無暇干涉拉丁美洲,可以視為是當時區內「粉紅浪潮」,中間傾左政權冒起的其中一個成因,這亦得以令中國在拉丁美洲的影響力得以提高。這種說法合理嗎?那美國現在是否對拉丁美洲有不同的策略呢?

我認同該時期的拉丁美洲,確實在美國帝國主義下獲得相對較多的自主性,但基於另一些原因。但促使拉丁美洲左傾的更多是源於區域內部的動態。美帝國在中東的過度擴張,雖然不是拉丁美洲左傾的主因,但的確為左傾的趨勢提供了更大的發展空間。美國沒有以軍事干預她不滿的拉丁美洲政權 —— 特別是查維斯﹑某些時段厄瓜多爾的科雷亞 (Rafael Correa)﹑玻利維亞的莫拉萊斯 (Evo Morales) —— 正表明了這一點。這數十年間,甚或貫穿整個冷戰,美國都甚少明目張膽地直接插手拉丁美洲的事務,而是透過代理人暗中干預︰ 發動代理人戰爭﹑扶植反對黨、藉附庸國之手打擊其國內的左翼。美國一向有這骯髒的「傳統」,而在粉紅浪潮其間一直保持這樣的做法,例如透過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 (The National Endowment for Democracy) 對委國反對勢力的資助、支持2002年委內瑞拉的軍事政變﹑和玻利維亞的破壞運動、餘不一一。

在大中美洲走廊 (Greater Central American corridor) 的所謂毒品戰爭,就是這種近年來日益加劇的干預模式的重要部份。美國以打擊毒品為藉口,對這些地區居民的軍事化和準軍事化提供了大量支持。這是美國外交政策的一部份。美國在這時期首要關注的確實不是拉丁美洲,但說其完全撤離了是過份簡化了當時的局勢。而美國現在的主要關注仍不在拉美,因為她目前仍視「重返亞洲」和美中關係為首要目標。但只要美國仍然處於主導地位,她對近在咫尺及與其有著複雜歷史關係的拉丁美洲的影響還是一如既往的巨大。

上述只是軍事方面的角力。

就經濟層面而言,美帝國的力量亦有所改變,有更多有趣的發展。在1980和1990年代,除了美國資本的直接投資,美國透過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美洲開發銀行借出的有條件貸款,對拉丁美洲國家的經濟政策設限,藉此改變其經濟結構,為外資打開門戶。這些跨國組織在1980和1990年代極具影響力,但在2000年代卻差點消失。因為拉丁美洲各國都找到了其他的信貸來源 —— 委內瑞拉多年來透過燃油資源累積的財富﹑美洲玻利瓦爾聯盟(ALBA)和石油加勒比計劃的貿易協議﹑以及來自中國的貸款。這讓拉丁美洲和各個新的區內聯盟有了更大自主性。ALBA﹑拉美和加勒比國家共同體(CELAC)﹑以及南美洲國家聯盟(UNASUR),明顯都意在取代美國主導的美洲國家組織(OAS)。她們排拒美國和加拿大,並容許古巴加入,將被視為美國的延伸的OAS晾在一旁。所以,左傾政權都獲得了一定的自主性,減少美國對其的影響力,在經濟上尤其如此,但在地緣政治﹑外交上亦如是。。

那中國在這當中處於甚麼位置呢?我們得先指出,並無任何證據顯示中國在拉丁美洲成為了美國的軍事對手。兩者的角力有時被誇大了。但軍事干預並非帝國主義的唯一手段,中國亦以經濟帝國主義手段分一杯羹。與其誇大其詞,我們應該認真分析其中的角力和趨勢。我們很難直接看到中國在拉丁美洲的直接投資份額,因為這很多時都以貨款﹑經濟援助的形式展現,所以沒有在統計數字裡顯示出來。但撇除這個前設,2005至2013年間,官方統計顯示中國的直接投資只佔拉丁美洲外商直接投資(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FDI) 的5%。這個數據在去年急升至15%。將一般統計都會忽略的企業的合併和收購都計算在內的話,中國就躍升為拉丁美洲帝國主義者競爭中第四大的玩家(如果將歐盟各國一併而非分開計算)。美國仍然是最大的競爭者,歐盟緊隨後,第三位是經常被忽略的加拿大 —— 加國其實在區內的採礦業和金融市場均有舉足輕重的角色,而第四位就是中國。但至為重要的是,中國資本在拉丁美洲的發展勢頭是這些國家中最強的。而且歐盟各國的數據亦應該分開考慮,因為在其中佔最大份額的西班牙,在近期的危機後放棄了很多投資項目。僅次於西班牙的是荷蘭,但這是因為其「避稅天堂」的角色,不少他國的資本在荷蘭成立公司,以規避其他地區的規管。所以很多算在荷蘭名下的投資,實際上都不是荷蘭本國的資本,其來源並不明確,甚至可能是來自歐洲以外的。

雖然統計數字不完全可靠,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場角力中的主要玩家就是歐盟﹑中國﹑加拿大﹑和美國,其中美國仍然遙遙領先。但考慮到中國在區內的影響力增加和擴展之快,令這場角力看上去更有意思。從已經落實的交易去估算,可以預期中國在短期內的投資量增長將會是其他國家難以企及的。若留意中國在拉丁美洲的放貸情況,就會發現中國在區內其實有著外商直接投資數據所難以反映的經濟力量。根據聯合國和拉丁美洲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的合理估算,這段期間中國的發展銀行在拉美批出的貸款,已超越了世界銀行﹑國際貨幣組織﹑和美洲發展銀行,這是史無前例的。這些貨款牽涉的貿易協議和基建投資,和石油﹑天然氣﹑以其他類似的天然資源有關。中國收回的還款中,部份就是這些天然資源。委內瑞拉就是直接將石油送到中國以償還貨款,令這個亞洲大國的能源供應得到長遠而穩定的保障。中國企業在相關範疇的投資將會持續增加。所以我們現在不應再視這些貸款為純粹的借貸或資助,而是中國將資源藉發展銀行導入中資企業的手段,是典型的帝國主義技倆。因為中國借出貸款時,要求得到融資的基建項目必須委托中資企業建造。中國的發展銀行借出的資本,實際上立刻流回中資企業手中,而不是借貸的厄瓜多爾﹑委內瑞拉或玻利維亞。這些投資並不算作外商直接投資。簡而言之,中國雖然未有以軍事干預,其在拉丁美洲的影響力卻比數據所能反映的更大。

那抗爭呢?區內的抗爭者都正在退卻,工人階級受到攻擊,巴西和阿根廷的右翼政府的打壓尤為嚴重。工人階級抗爭有重建的可能嗎?能夠推動左翼力量反擊的社會力量,又在哪裡呢?

這個問題可謂有兩面。一面是比較樂觀 —— 至少表面上如此,另一面則是比較悲觀,兩個面向也必須考慮。樂觀的一面是,在商品價格暴漲和中間左傾運動的時期,各個社群的抗爭都有很多實際成果,他們不會輕易放棄這些行動路線。當右翼在巴西﹑阿根廷等地掌握政權時,各地方社群都能夠以極強的動員去對抗政府的打壓,巴西21年以來首次的總罷工就是一例。而在阿根廷,過去兩年亦有一連串極具抗爭性的罷工和行動去抵抗Mauricio Macri。這就是積極的一面——個別階級運動的復興,而左翼內部從前對中間偏左政府的分歧,亦因為面對明確敵人的同仇敵愾而得以消解。左翼可以一致地將矛頭指向巴西的Michel Temer,和阿根廷的Marci。不同陣營無論有何分歧,在此事上也是無可爭議地團結一致。所以貝隆主義者和反資本主義力量也可以在街頭和工會行動中合作。無論他們之間的鬥爭如何激烈,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還是可以團結,一起抗爭。

但我們不應誇大這些抗爭的成果。有抗爭運動發生,不代表工人就真的能贏到甚麼。很多「改革」仍然成功通過(編按:即新自由主義的取消以往的福利),抗爭也不多是防禦性的。現時的困局有兩個層面︰ 一方面,就如何理解中間左傾運動的失敗,左翼陣營在意識形態上已有共識。他們都意識到這是一個極大的挫敗。因為如果拒絕接受這事實,他們仍然會受制於選舉週期,而重提現存的中間左傾政黨如巴西的工人黨或阿根廷的貝隆主義者,並繼續視之為對抗右翼侵襲的最有把握的防線。中間左傾的政黨是造成區內現有危機的建制的一部份,所以要我們若要對抗就必須在她們以外另建立獨立的左翼力量。這不是一個選舉週期就可以達成的事,但若我們無法認真地認清這一點,問題只會繼續重現。這不代表左翼就不能參與選舉,最近阿根廷的反資本主義聯盟證明了這一點。你可以參與,但期望贏得選舉是沒有意義的。真正的問題是如何在中長期重建左翼力量,而這不是一個選舉週期之內可以發生的。所以我們必須要思考如何在這個兩難的處境中自處︰ 一方面選舉政治有其自身的時間性,而選舉週期必然會帶來壓力﹔另一方面,建立獨立的反資本主義左翼的真正可能,只能在中﹑長期的視野中找到。

最好的訊息來源都是以西班牙文和葡萄牙文的,那是我獲取資訊的主要渠道。在墨西哥,最好的獨立雜誌是Massimo Modonessi主編的《Memorial[1]》。Massimo是最了解當代墨西哥政治動態的評論人,也是對拉丁美洲整體局勢別有洞見的思想家。而在阿根廷,《Herramienta[2]》是最重要的網上刊物。關注拉丁美洲的西班牙網站《Rebelión[3]》,其編委會成員來自不同國家,是最好的時事分析平台,亦是革命多元主義的代表。這裡報導了不同流派的政治主張,讓讀者可以了解到大部份國家和小區範圍內,不同左翼陣營之間的辯論。墨西哥報章《La Jornada[4]》則對泛左翼 —— 包括中間左傾和左翼政權,均寄予同情。讀者可以在網上讀到其國際版。《La Jornada》的評論文章較不可靠,但也有部份佳作,例如Guillermo Almeyra的文章。

個別作家方面,Edgardo Lander[5]和《Marea Socialista[6]》的Gonzalo Gómez關於委內瑞拉的文章都佷有意思。法國作家Franck Gaudichaud[7]經常以西班牙文書寫。他熟悉智利的情況,亦是區內當代社會運動最好的觀察者之一。阿根廷的Claudio Katz[8]的文章也很好。在玻利維亞,《CEDLA[9]》的經濟學家對的勞工市場和工人運動有十分嚴謹的報導,而《Fundación Tierra[10]》和《CEDIBI[11]》則分別關注當地的農業改革﹑農民運動和採礦業。在巴西,Ruy Braga[12]﹑Sean Purdy[13]﹑和Ricardo Antune[14]都是對國內局勢有不錯分析的作家。而關於厄瓜多爾則可以閱讀Alejandra Santillana Ortíz[15]﹑Pablo Opsina[16]﹑和Mario Unda[17]的文章。

在英語世界,較少可靠平台會從反資本主義角度分析。從廣義的左翼角度而言,《NACLA Report on the Americas[18]》提供了有用的資計,偶爾亦有不錯從左翼出發的報導佳作,但卻說不上是反資本主義的。《Upside Down World[19]》正準備改版。它本來是十分重要的媒體,卻漸行漸遠。它主要關注拉丁美洲中水平組織和自主的社會運動。而英文版的《Telesur[20]》,如果你以較批判的視角去閱讀,可以得到有用的資訊。但它不會刊載對委內瑞拉﹑厄瓜多爾及她們的盟國的批評。但它對敵對政權(如阿根廷和巴西)的報導偶爾不俗,是一個好壞參本的媒體。這些平台可以是讓大家可以進一步了解的切入點。如果想了解更多以英語書寫的參考資料,可以到《Historical Materialism》的網站,參考我為法國期刊《Période》擬定的書單[21]。

 

文中提及的媒體的鏈結:
  1. http://revistamemoria.mx/
  2. http://www.herramienta.com.ar/
  3. https://rebelion.org/
  4. http://www.jornada.unam.mx/
  5. https://www.tni.org/en/profile/edgardo-lander
  6. http://mareasocialista.com.ve/
  7.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uteur732
  8. http://katz.lahaine.org/
  9. http://cedla.org/
  10. http://www.ftierra.org/
  11. https://cedib.org/
  12. http://sociologia.fflch.usp.br/docentes/ruybraga
  13. http://historia.fflch.usp.br/docentes/robertsean
  14. http://www.herramienta.com.ar/autores/antunes-ricardo
  15. http://www.iee.org.ec/articulos-generales/iee.html
  16. http://nuso.org/autor/pablo-ospina-peralta/
  17. https://www.researchgate.net/profile/Mario_Unda
  18. https://nacla.org/magazine
  19. http://upsidedownworld.org/
  20. https://telesurtv.net/english/index.html
  21. http://www.historicalmaterialism.org/reading-guides/marxism-and-latin-america- jeffery-r-webb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