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只是想說一個更沉重悲慘的故事 ——夜貓六四系列跋 | 覃俊基

在「鄧小平時代」一書裡,左翼史學家邁斯納(Maurice Meisner)對於八九學運,有這些樣評述:

到底有多少平民傷亡,並沒有準確的數字,也永遠不會有。當時,獨立的觀察者的估計死亡數字大概是2,000到7,000。以20世紀的恐怖及令人麻目的標準來說,這不是怎麼特別驚人的數字。然而,這場北京的屠殺實在有種令人顫慄的地方。毫無疑問,因為偶然的情況,令世界的觀眾能從電視上看到整齣悲劇的發生,當然扮演著一定的角色。直望悲劇的發生,和事後被告知,無論再仔細,也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經驗。

但除此以外,鄧小平及領導層的這個動用軍隊對平民開槍的決定,有著特別非人的殘忍。戒嚴、然後傳召軍隊暴力「執法」,不是在戰況激烈,打得火紅的臨時決定。這是冷酷的計算。鄧小平及其「老同志」決意這樣,無論政治代價是甚麼。所以他們一次又一次忽略那些可以和平解決這事件的機會。他們決定要嚴懲這些違逆他們意志,不懂感恩戴德的市民;他們就是要以慘劇震懾群眾……一個現代國家能夠有多兇殘,鎮壓八九學運就是一個特別醜惡的例子。對於遠處見證著這鎮壓的人來說,這會深深的刻印在他們的記憶之中;而對於親歷其境的,更是難以遺忘。」

這是一個史學家在十年以後以比較冷靜、抽離的角度去評價這歷史事件。這也是最接近香港主流六四論述的說法。不過,在沒有歷史的細節下,高舉的往往只有死亡與同情。中共的冷酷和殘忍,也就成了殘暴。

但這不是我們想說的故事。邁思納接著說:

然則,如果我們將八九學運視作一場威脅改革開放後的社會經濟格局的運動,那軍事鎮壓不見得特別不理性。外國觀察往往無法理解,為何一個獨裁的政治國度可以與蓬勃市場並存…[鄧小平的改革開放]是一個資本主義系統,而這建基於一個上下層級式的官僚體制,大量的貪污,政治獨裁(官方的所謂穩定和團結),逐漸擴大的不平等與競爭環境,意識形態與文化上的保守主義,以及一個能夠最有效率地促進剝削勞動人民的社會經濟制度。

相比之下,八九民運中的主流,無論是學生抑或是勞工,都彌漫著一種平等主義,反抗官僚貪污與特權,追求解放的文化激進主義,以及要求政治上的民主。這場群眾運動中所展現的種種,均與以上提到的官僚資本主義系統,以及後毛時期的市場改革相衝……任何實質的民主化均會對以上的改革的社經革局構成嚴重影響。這一點是得到全部中共的領導層認同,他們的分歧,只在於遏制的方法。

所以,即使難以接受,我們也必須承認,鄧小平看似無理的決定,實則上是殘忍冷靜的社會計算。對於所有想將資本主義與民主劃上等號的人來說,八九年的春天所發生的事,理應讓他們停下來好好一想。

這就是我們想說的故事。八九民運都實為何發生?血腥鎮壓為何出現?只將中共描繪成橫蠻殘暴的政權是解釋不了的。主流六四的論述總是將社會經濟狀況略去,遺下的就是這樣單薄的歷史故事。但一切並不是這樣。同理,八九以後,剩下的不只是對於民運人士或維權律師的打壓,還有噤若寒蟬以後繼續深化的改革開放,千千萬萬的中國勞動人民每天均受到嚴重的剝削,而中國的經濟亦賴之起飛。

我們想說的,是這個更沉重的故事。無論你在深圳的高樓大廈,還是社會一片對Jack Ma的讚許,抑或製造Iphone的富士康工人,越來越橫蠻的社會不平等,還有習近平為首越來越集權的中國政治,這些其實都離不開八九民運。

但這樣的故事,比原來我們聽到的要複雜得多。以上提到邁思納的書便有五百多頁。所以我們就嘗試改用影片作媒介,賭的是大家的對歷史的執著,和社交媒體的生態並沒有完全消解了我們的耐性。

我們還有一段短片,少少回應所謂本土派的說法。老實說,本土派的論述,或同情他們說法的人,本身的著眼點不在六四本身,而是在於他們厭憎所有與傳統泛民派系相關的立場。當人們執於事實與論據以外的因素,我們自然不會祈求可以說服得了甚麼。我們能做的,就只能夠希望他們能夠撫心自問,能夠尊重逝去的人們,尊重歷史本身。這一點,無論你是香港人還是中國人,也是應該一樣。最少對從東歐移民到美國的猶太人邁斯納而言,是一樣的。

***

最後,這一個六四系列,是夜貓嘗試改革/改版的系統性嘗試。現今網絡生態的最大問題,就是有太多的內容。我們不說能夠提供有多精闢的分析,但最少我們願意嘗試恆常提供一些和主流不同,從左翼角度去看時局的內容,以及加深、擴闊對左翼的想像。當一切就緒,就會呼叫大家留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