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者:在污托幫與烏托邦之間 | 鄧永謙

拾荒者的處境在公共空間的討論,常常停留於一些狹隘的範圍:正面來說,就是為社區付出、處理市民及政府不願去面對的廢紙圍城問題,並看到他們貧窮和很慘很可憐的一面,從而欣賞他們的毅力(比很多人更懂自強,自力更生),在回收業界被稱為環保先鋒;反面來說,就是不衛生、阻街、影響市容,污名化他們在社區的崗位。偶有拾荒長者被欺負,一些機會主義者又出來伸張正義,替他們抱不平。過了一會,回收業的困境和拾荒者的狀況又再繼續無人理會,拾荒者繼續的被人驅趕票控,又被另一班人高舉讚揚,這群拾荒者街坊精神分裂地面對著我們,營營役役地被我們壓迫著。

其實,在污名與讚賞之間,我們還可以看到甚麼?他們的貧窮?他們的價值?還有掌權者的置之不理?還是人們的冷嘲熱諷?當我們可以嘗試跳出他們的存在是好與壞的二元對立,或者可以見到更豐富的他們。

在好幾個社區,我們可嘗試走入拾荒者的工作場景,以人性化的角度覺察他們在社區的角色。在上水的黃姐,每天也在同一位置執拾紙皮,常常被對面的商場投訴霸佔公共空間、搞到污煙瘴氣。商場因著自身營商環境的影響,對街坊作出這樣的評估實屬合理,但都只是偏執於某一種角度,並視他們為問題。如嘗試從社區不同持分者的角度去看,那就豐富多了——新市鎮的居民喜歡踏單車,黃姐工作地方身旁正正就是一個停泊單車的空間。黃姐說: 「順手幫我睇住架車喎!唔好俾人偷左。」黃姐總會點頭,叫他放心。有自由行的同胞在藥房買了很多東西,沒袋裝就走來問黃姐要一兩個紙箱,她還幫同胞們選了挺夠紮實新淨的紙箱,令旅客賓至如歸。走去街道上拿紙皮,順便又幫老闆們清理附近的垃圾,老闆們還好奇問:「呀!點解你執埋啲垃圾走嘅,要紙皮咪得囉。」黃姐妙答: 「做人要有公德心嘛,做執紙皮嘅都要有手尾,我唔執埋啲垃圾我係唔會攞你啲紙皮嘅。」一不做二不休,徹頭徹尾做個負責任的拾荒者,做得既有尊嚴又專業。還記得人家拖了一隻狗來,說要回鄉探親,可否將狗兒寄養在黃姐處,街坊就為狗兒搭起寬敞的紙皮屋,讓牠在沒有主人的日子安然渡過,在寒冬十度的那幾天,黃姐更在狗兒身旁陪伴在側,讓牠減少了一份孤獨感。

以上的畫面可能給大家一個好像烏托邦的影像,為何拾荒街坊好像化身成為社區關懷大使般,如此得眾民喜愛?他們不是將街道搞到污煙瘴氣的「污托幫」嗎?他們不是阻街阻人阻做生意嗎?街坊的種種遭遇告訴大家,她在權勢者標籤奚落及逼迫下,仍然選擇與社區同行,嘗試友善禮貌地對待身邊每一個人,有需要幫忙的她盡量幫忙,有需要安慰的她盡量安慰。這份情操,不是她要故意討好居民而營造出來的,而是一份單純為社區付出的心。而且,她為拾荒從業員這角色負責,拾荒者不單只為了有價回收,他們更是一道橋樑,連結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是一個完全沒有威脅與攻擊性的身份,能打破各家自掃門前雪的冷漠心態,令居民願意與她成為朋友。

在居民的眼中,她不再是「污托幫」,而是可以嘗試實現我們人類之間,渴望朝向烏托邦的想像,守望相助,互諒互愛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