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筆者對中國民族主義的一些憂慮 | 王一一飛

筆者不是中國民族主義的專家,可是,自己有幾點觀察,令自己對中國民族主義有不少的憂慮。

1. 中國民族主義的內容(反殖解放vs.強國夢)

在以前,中國民族主義主要是一種對帝國主義的反彈,它的本質是一種對本土解放的追求。可是,近年來,中國民族主義開始變質,由對反殖解放的追求變成了對強國夢的追求。

在1840年之前,清王朝與外國的關係是一種天朝朝貢體系,清王朝自以為位於天下居中,四周的國家、少數民族都以清王朝為「大佬」。可是,在1840年代鴉片戰爭之後,清王朝就受到歐美日列強的攻擊,無法維持這一個令自己高高在上的天朝體系,被迫成為全球化帝國主義下被侵略、被殖民、被征服的邊陲(periphery)。

都正因如此,在1840年代開始到2000年代,中國民族主義主張的是反殖反帝國主義。為了對抗這一種帝國主義,這一地區的人開始發展出「中華民族」、「中國」這一類觀念,透過建立一個共同體,對抗他者-帝國主義侵略。都正因如此,才會有晚清自強運動,希望中國強大以保護國家。都正因如此,中國學生五四運動才會示威,因為他們希望抵擋日本等列強對中國的瓜分。即使到了1990年代到2000年代,中國人保護釣魚台主權、反美國擊炸中國駐南聯盟大使館,都是因為覺得中國是被美國日本打壓的弱者,希望中國自強。

可惜的是,近年中國民族主義開始由反殖解放的追求演變為對強國夢的追求。這一點,在2012年集近平上台後更為明顯。中國政府愈來愈強調「中國夢」、「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講求中國對成為世界秩序的主宰,挑戰美國對世界秩序的控制。中國政府和企業利用一帶一路,在中東、非洲、中亞、南亞等地方大量投資、建基建、設廠、建交通設備,令中國將政治經濟影響力延伸到亞非拉國家。中國企業不斷收購外資、買土地,更令中國在外國的經濟影響力增加。可見,就算中國未必會馬上軍事擴張,中國政府日益利用經濟擴張加強外交事務的影響力。

當然,中國實力日益強大,現在還未必會軍事擴張。不過,萬一領導人心態改變,萬一中國國內外形勢改變,會否推動更為冒進的軍事外交政策,仍是未知之數。

更重要的是,中國經濟實力日益強大,恐怕會對其他國家的自由構成負面影響。中國企業收購台灣媒體《中國時報》,中國企業影響力增加令外國出版社未必會出版不利中國的書,恐怕不是地球之福。

2. 中國民族主義的來源(官方vs.民間)

筆者發現,中國民族主義愈來愈依賴官方而不是民間的動員。

從1840年到1990年代,民族主義很依賴民間的動員,而不是官方所控制的。中國五四運動是民間商人、學生自己發動的,不是官方給錢動員網民下發動的。以前五四運動是民間自發的,官方反而是針對的對象,要不是,就不會有五四運動學生衝入北洋官員家中的故事。以前1930年代國民黨是千方百計壓制反日民族主義,以便集中力量壓倒共產黨,因此,反日示威罷工都是民間在國民黨壓力下相對自發下進行的。

可是,1990年代開始,中國民族主義主要動員力量其實是中共官方。網民當中,有很多是中共貼錢的。反日釣魚台示威沒有被強力鎮壓,證明了是官方默許甚至是動員的。主角是中共,不是市民。為了應對南韓導彈系統,限韓令、杯葛韓貨韓星,主要是中共動員進行而不是民間的自發進行的。

我想講的是,當民族主義愈來愈依賴官方而不是民間自發動員,民族主義就不再是單純對解放的追求而不過是帶有官方政治目的的工具。也許,一旦政府為了增強政府認受性、轉移國內危機視線而要做一些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民族主義。如果是這樣,中國民族主義者就十分容易被利用。官方盲目動員中國民族主義,也許會令國際形勢更為惡劣。

3. 中國民族主義的普及性

當然,即使民族主義日益由官方動員取代民間自發,日益由追求民族解放演變為對強國夢的追求,這種思維在民間是否普遍?

毫無疑問的是,官方很喜歡動員民族主義情緒。不過,民間的情緒如何仍很有爭議性。普遍多數研究發現中國民族主義情緒比很多國家強。Wenfang Tang & Benjamin Darr在2012年研究Chinese Nationalism and its Political and Social Origins更是利用2008年民調顯示這一點。不過,Johnston, A. 在2016年研究 Is Chinese Nationalism Rising? Evidence from Beijing 卻利用民調顯示北京的民族主義情緒在2009年之後下跌,其他民調在全國其他地方都顯示相似結果。可惜的是,這篇研究沒有詳細講明甚麼原因導致這一情況出現。

不管原因為何,值得慶幸的是,儘管官方不斷動員民族主義,民族主義日益強調中國在全球的力量增長,民間相當多人對中國民族主義的免疫力比以往強了,這令官方煽動全國民情的阻力更大。

總結

講了那麼多,我想讀者己經明白筆者的憂慮了。假如中國政府不斷地動員官方的民族主義,而這種民族主義不是講地區解放而是講中國政府在全球的崛起,中國不斷擴張和崛起恐怕會帶來不但會帶來全球不穩,更會威脅各國的政經自主和人權。

希望中國官方和民間改變態度,似乎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因此,雖然長遠而言我們要加強反戰、人權教育和宣傳,要改變中國官方和民間的強烈民族主義。短期而言,中國周邊國家(台灣、南韓、日本、越南、菲律賓等國)似乎要利用「遠交近攻」的戰略,拉攏美國、印度平衡中國的擴張,才可以防止官方一部分盲動領袖甚至是部分好戰的社會輿論對這些國家造成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