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Hong Kong is unreformable up till now?’ | 王一一飛

過去幾年,一直都嘗試了解香港政局。一開始,自己相信中港對話、公民社會政府互動有利改革。不過,自從人大831框架出現後,我可以斷言,香港現在的處境很難以容許改革的方式解決問題,相反,對抗性的方式成為了民主運動的出路。

當然,這樣想的人不是只有我自己一個,愈來愈多民主政團、公民社會都開始有這種觀念。多年政改都沒有辦法帶來普選,最後帶來以對抗中央、違法達義、癱瘓街道方式施壓的「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更受大部分民主政團的支持,可見香港民主派開始以對抗的方式實踐民主。831框架後,改革無望下,以對抗方式爭取民主更成為民主政團內部的共識,雨傘運動、2016年選舉選出激進傘後人士、旺角騷亂更是令香港出現一次再一次的抗爭。即使民主派部分人一度對曾俊華和林鄭有期望,希望有大和解,但胡志偉特赦論一日內難產、一地兩檢、議事規則、4議員被dq、政治犯問題等風波似乎暗示香港不但改革和溝通無望,更暗示大和解未能取代政治抗爭作為新的潮流。

為何抗爭主張成為日益受人歡迎,而相信政權會改革、相信溝通路線的人一日比一日不受歡迎? 這一點,我相信要先由香港政治困局、經濟困局、外部因素、領導人取向四方面看,才知道為何香港為何不能利用改革和對話實現民主化。

1. 政治困局

眾所周知,香港的政治制度高度不民主。香港特首選舉由只有二十多萬人選民基礎的1200人選舉委員會選舉特首,當中的大部分人都親北京和親商界,其他市民難以參與,即使可以都沒有足夠力量左右大局。831框架後的2017政改方案雖然有一人一票,但只是一人一票去選1200人選出的人,政治操控和假民主程度不比伊朗選舉差。

香港立法會都是高度不民主。首先是立法會有29席功能組別沒有足夠的民選基礎,由親商和親中人士主導。其次是立法會直選議席都很不民主。政府若不喜歡某議員,可以利用確認書、宣誓程序進行篩選。即使在席議員希望提出議案改變大局,基本法74條限制議員不可提出與政府體制和公共開支相關的法律草案。

因此,民主派參選是永遠改變不了香港的政制。參與特首選舉,都不能選舉對自己有利的特首。民主派曾經派出何俊仁和梁家傑,但小圈子選舉中的親中人仕多,己經令民主派勝算低。後來,民主派希望妥協,造王曾俊華,但商界和中國政府團結在一起,都令民主派如意算盤落空。民主派以為商界會希望倒梁,因而會反對北京。不過,當香港商界、中國商界的經濟利益受香港功能組別和親商特首保護,當他們經濟利益全靠中國政府給他們做生意、設廠的渠道,他們的利益與中共如此一致時,為何他們要反對共產黨派出的候選人?

有民主派想在立法會搶奪更多議席取得民主運動勝算。無可否認,議席代表資金、議辦、人手、傳媒關注、守衛基本法修改時的否決權,議席有一定價值。可是,民主派就算獲5-6成選票,都難以獲得全部直選議席。立法會只有41席有民選基礎的議席,功能組別都會為民主派議席提供不少阻礙。因此,民主派不但從未議會上過50%議席,2/3議席推動修改基本法更是難過登天(更何況基本法74條限制議員提議案)。議會參選能有利保住香港,但要利用議會推動政改是近乎不可能。

基本上,香港特首選舉和立法會容許你們香港人參與,但不容許你們香港人改變政制不民主困局。如果政制內渠道根本不容香港人改變政制,香港不少人希望走上對抗性的道路,是難以避免的。

由於政制不民主,香港人的權利有時都會受到威脅。正如立法會通過新界東北撥款,令很多村民失去他們的土地和居所。警察苛待示威者的事情都常常發生。香港人都受到國民教育、23條立法的威脅。香港傳媒都經常傳出被中資收購後自我審查一類的問題。香港的大專院校近日開始因政治壓力而打壓港獨言論。社運界日益強硬,更是自然的。

2. 經濟困局

當然,問題不但是因為政制不民主,更是因為香港經濟差。香港高度發展,但收入高度不平等。香港堅尼系數達到0.539,有很嚴重的貧富懸殊,很容易引起社會動盪。

香港很多人面對樓價、房租嚴重高漲,甚至被迫住在環境惡劣的劏房。老年人沒有全民養老金,令老年貧窮人口特別高。香港勞工法例在發達國家當中屬於十分落後的程度,罷工沒有集體談判權、工人沒有標準工時(所以打工仔由早到晚不斷工作,超時工作沒有回報常常出現)、因政見宗教性傾向被解僱都可以被接受。由於中國投資者、香港地產商、領展壟斷和提升租金,因而令小商戶、創業艱困。

當然,香港單程證審批權不屬香港屬中國大陸,自由行令大量中國人進入香港境內消費,令中港文化衝突經常發生,令香港一些公共場所人多擠迫,令香港奶粉等資源短缺,更令不少香港商戶被藥房迫走,引起了不少民怨。

3. 外部限制

當然,如果只有內部政經困局,香港人群眾運動不斷施壓下,香港的政制很快就會在壓力下步向民主。不過,香港不能有民主,是因為有嚴重外部北京的威脅。假如香港出現民主運動、建立民主政府,很多時候都會害怕中國軍隊、維穩人員干預和打壓。中國政府都可以利用對特首政府人事任命的控制、人大釋法等方式維持對香港的控制。因此,中國的巨大外部威脅令香港民主路難行。

4. 人事作風

泛民主派不少溫和派經常寄望開明領導人推動改革。可是,現在中共政權不但無意進行政治改革,更反而加強社會控制,令中國步向極權。

習近平在國內加強打壓異見人士,持續控制媒體大學等機構,牢牢控制西藏新疆等地區,利用強大的防火牆封閉中國網絡對外界接觸和刪除不利黨的言論,完全沒有政治開放的動機。值得留意的是中國政府更開始在全國各地設強大閉路電線系統,開始建立大數據監督社會。

即使香港特區施政者的態度,都不利民主改革。梁振英以高壓和對抗性的姿態對待民主運動。民主派嘗試推舉曾俊華為特首,認為曾俊華是開明派。可是,北京商界小圈子集團完全否決這個可能性,即使他當選,都有不少人憂慮他能否在習近平和財閥面前保護香港人利益。新上任的林鄭特首即使上任後儘量避免與民主派正面交鋒,但無力改變議會建制派強力改變議事規則、北京施壓要求強推一地兩檢等做法,既然如此,更不能希望她能夠落實香港民主派的訴求。

民主派造王,前提是以為特首可以左右大局。事實上,香港不是個人獨裁而是group dictatorship,不只特首話事還有北京、議會建制派、財閥、中聯辦、親中議員的藍絲選民。利益網絡如此複雜,一個特首難以左右大局。

與其講特首有能力左右大局,真正有能力左右大局的是北京7名政治局常委。不過,正如自己上面的分析,中國政府政治改革意向近乎零。

因此,香港面對政經外部大困局,加上建制內眾多利益集團角力,再加上北京和特區既得利益集團改革意向不大,改革機會微乎其微。泛民內部部分溫和派不斷希望政府改革、對話。不過,2007年普選被拖到2012,2012被拖到2017,2017再被延後,多次政府提出的政改方案不但不完全,更是無力改變大局。泛民溫和派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給予不少假希望。有時會講希望在於習近平,反而是江派梁振英和江派控制的中聯辦出問題,習近平早晚會解決。沒有想到,梁振英和中聯辦都換了人,但普選都未出現。到特首選舉時,泛民溫和派講習近平是好人,會讓曾俊華當選,但這一天沒有出現。到特首選舉後,泛民溫和派由指責林鄭撕裂社會,之後講林鄭可以緩解撕裂,結果現在10月即使和特首關係沒有那麼差,都還是繼續對抗。一而再,再而三給選民假希望,就有如狼來了的故事一樣,總有一天,沒有人再相信。也許,溫和泛民應該決絕一點,不要再給人假希望,接受政權根本沒有改變意志而我們要抗爭保護自己的事實。

5. 小結

由於香港政經困局嚴重,政制設計令民選議員和特首很難推動改變,香港很難由內部體制上改變。如果不能內部體制改變,就只能用街頭運動、國際壓力改變,可是,北京強大壓力令香港民主運動受外力強大壓制。香港民主運動困難重重。

面對這一問題,香港民主派不應絕望。大家不能馬上得到民主政制,外部內部因素艱難。不過,香港民主派要持續抗爭,保住香港人僅存的自由、人權,直到機會來到。

6. 出路

面對這一困局,香港出路如何? 我不是占卜未來的人,但我仍可以想出以下數個可能性

(1) 中國沒有步向民主,而是步向極權、威權、半民主/假民主,自由人權民主逐步消失

假設中國沒有步向民主,而是步向極權/威權。以香港現在相對中國微乎其微的力量,自由人權民主逐步消失,公民社會繼續被壓制是注定的。香港將步向電影《十年》和自己一部小說《屬於2044的雙城記》所講的威權社會。大家所持有的人權、民主空間將消失,中國將擴大對香港政經文化控制令本土自主消失。

如果小說和電影太不現實,那麼大家應該去一去四個地方: 新加坡、澳門、西藏、新疆。新加坡和澳門特色是人民支持經濟發展穩定至上,高度壓制異見的威權社會。當然,新加坡和澳門威權能落實的前提是人民聽話和保守,香港人不聽話,不配這種模式。中國政府應該會用新疆西藏模式治港,有一次去新疆烏魯木齊,看見街上每幾步都是軍警,很多店舖都有便衣特工,街上每個角落都有閉路電線,極權式的洗腦標語遍布各地。同化和高壓政策下,住在烏魯木齊中國人多過本地人,維吾爾人的宗教受操控、留鬍子不許、許多學校不教和漠視本地語言。大家試試去一次,想想那裡是2047年的香港,也許就會知道未來香港會變成甚麼?

(2) 中國步向民主化自由化,成為甚至自由民主國家,對香港人道干預,給予香港民主自由

當然,我們都可以假設中國有一天會變成民主國家。這一個可能性都存在,因為中國可能在未來面對經濟增長放緩、經濟危機(俗稱支爆/中國崩潰)。一旦政權無法克服令人民不滿、群體性事件出現,政權可能要被迫讓步甚至被推倒,事後有設立民主國家的可能性。另一個可能性是中共內部出現軍事政變、領導層不穩,而令政權出現改變,開明派壓倒強硬派推行改革。當然,假如2022年甚至以後中共出現領導層更換,不再由習近平而由Gorbachev一類開明派治國,都有可能令改革成為可能。

本來香港無力改革是因為外部勢力/北京阻止民主化。不過,假如民主中國政府成立,令國際大環境有利香港建設民主,北京領導層態度改變,將消除民主化阻礙。

這種情況下,中國更尊重民主人權價值,沒有可能會令香港繼續成為自己負擔,令國際媒體指責中國假民主,自己有民主而香港無民主。如果是這樣,由於功能組別、財閥利益集團令內部改變成為不可能,中國政府可能會對香港進行人道干預(Humanitarian Intervention),迫使權貴集團下放特權,令香港步向民主人權。

中國政府會用甚麼方法? 我估計以下幾個方法很有用。第一,民主中國政府、民主選舉的國會利用基本法158條權力釋法,迫使香港馬上落實特首立法會真普選、還議員提案權和取消分組點票。第二,新民主中國政府利用在中國的經濟業務向特首、財閥權貴集團施壓,財閥為了保住他們在香港和中國的經濟利益而同意落實真普選。

如果是這樣,香港將會步向民主化,香港的民主和人權將有更恆久的保障。當然,獨派是得益者,但未必會滿足這個結果。中國和香港政府更尊重民主人權,將令獨派空間言論更大,但如果他們要具體行動落實港獨,恐怕會受打壓。情況就如西班牙對加泰獨立的打壓。

(3) 中國崩潰步向內戰/分裂

雖然我覺得第1和2可能性最大,但我不能否定第3可能性的存在,中國經濟增長放緩、社會矛盾不斷、統治層內部分裂危機,將有可能令中國如利比亞和敍利亞一樣出現內戰、分裂割據。

如果是這樣,我想出了3個情況:

(3.1) 混亂: 中國內戰波及香港,香港變成廢墟,香港人變成政治難民離港。大家可以想像一下自己像羅興亞難民和敍利亞難民一樣逃走的處境,希望其他國家接收。

(3.2) 外國管治: 為避免中國內戰波及香港,影響美國歐洲台灣日本等國的經濟利益,多國派軍奪取香港一帶控制權。除了直接派軍事人員進駐這個選項,這些國家不排除學普京對待克里米亞一樣,派民兵、自願軍利用民航班機和貨櫃船偷襲後接管香港,防止內地武裝派系攻擊香港。接管後,各國有機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像英國殖民管治一樣威權方式治理香港。不過,我們都不排除各國會解散特區政府,要求香港人重訂民主憲法,像日本、德國、巴拿馬一樣在外國軍事干預下步向民主化。不過,即使香港被外國長期佔領下步向民主,在軍事政治經濟政策一定會很受外國財團和政府影響,自主程度有限。

(3.3) 實際獨立但危機處處: 中國內戰、分裂,無法理會香港、新疆、西藏等邊疆地區,只能放任他們自由發展。由於外國沒有軍事干預保護香港,只能靠港人自救。港人在新一波雨傘運動施壓,港府沒有統一的中國政權幫助下無力鎮壓示威者。權貴集團被迫讓步進行民主和自由化改革。如果權貴集團拒絕改革,不排除衝突升級,民眾佔領和解散立法會,選舉新議會,重寫憲法,建立民主。

如果3.3出現,香港自己建立民主,中國各派系無力理會香港發生的事,甚至各武裝派系需要香港的轉口貿易和金融服務。香港經濟議價力大增,令香港民主政體自主度很大。有可能會像台灣一樣步向實際獨立。不過,如果香港大膽到要求名義上的獨立,恐怕中國各派系因民族主義感召,不會放過香港,會令香港步向3.1的處境。當然,就算實際獨立出現了,萬一內地派系改變了想法不想依賴香港,或者內地派系和香港政府關係變差,有可能令內地派系武裝入侵香港,令香港回到3.1。如果是這樣,香港的實際獨立沒有外國保護,將會危機處處。

7. 結論

我估計,強硬建制派會選1,溫和建制、民主激進自決派和溫和本土派會選2,部分激進本土會選3.2和3.3。

對我來說,第1意味無民主人權受壓制,我一定排最後。第3意味我們隨時受內戰威脅,香港的自主不受長期保障。第3也意味中國內部14億人會受戰火和貧窮威脅,中國數百甚至數千顆核彈頭一旦因內戰而保護不足落入一些武裝派系和恐怖組織,將為全球帶來威脅。因此,第3不是一個可取的選項。因此,最理性的選擇是第2。用功利主義的角度看,第2是最多人受惠、最多人有人權和幸福生活的選項。

不管如何,由於香港目前政治經濟缺陷多,加上北京阻礙,香港政制己經Unreformable,只有國際大環境因素有所改善,也就是北京不再阻止香港的民主化,才有機會令民主成為可能。大家要沉著等待、堅持抗爭、保住香港仍存在的自由,直到國際大環境的改善,也就是中國經濟危機後的改變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