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西國無雙惡人」陶晴賢謀反之謎 | 胡煒權

天文二十年(1551)發生的大內家大寧寺之變,可說是左右了西日本地區的其中一場政治事件。事變導致西日本最強之一的的戰國大名大內氏完全走向衰退,使鄰領的毛利家取而代之,成為戰國後期的西日本的最大領主,直至關原之戰。

所謂的大寧寺之變,便是大內義隆遭受陶隆房(晴賢)為首的重臣聯手背叛,最後與養子義尊一同兵敗被殺。事後,陶晴賢等人從豐後大友家迎來了與大內家有親戚關係的大友八郎(宗麟弟弟)來繼承大內家當家之位,改名大內義長。

可是,不久後大內家內部便發生內訌,加上四年後(天文二十四年=1555)的嚴島之戰,陶隆晴賢戰死,大內家慘敗,三年後的弘治三年(1557)大內義長兵敗自殺後,二百餘年間在當地雄霸天下的名門大內家便滅亡於毛利家之手。

這裡想談的重點是「為什麼大寧寺之變會發生」,或者說「為什麼陶晴賢等人會發動政變」。

說起來,大內家當家與重臣們的對立在大內家的歷史中其實不是少見,義隆之父義興便已經曾經遇到過,問題是義隆為什麼沒辦法逃過一劫。

主流說法將問題歸結於兩點,第一是重臣中最強大的陶晴賢一人的野心,想取而代之,成就霸業。第二則較為具體,認為大寧寺之變的遠因,是因為十年前的天文十年(1541)大內義隆遠征出雲尼子氏失敗,愛子晴持客死異鄉後,導致義隆心灰意冷,不復言勇。於是終日沈迷於風花雪月、歌舞遊樂,然後寵信「佞臣」相良武任,引起陶晴賢等武臣的不滿。

這裡首先要說明一下,嚴格來說,大寧寺之變中陶晴賢的確是擔任最重要的角色,但政變卻並非由陶晴賢一人策動。在後世的著作《大內義隆記》中,曾言年青時的晴賢對大內家忠心不二,甚至連孩子睡覺,也不許他們的腳朝向大內家的居館方向,這是不是真的已無從考證,但明顯後位人眼中,陶晴賢是主謀兼關鍵人物的印象已經完全成型。不過,前面也提過,陶晴賢之外,內藤、弘中、杉三家為首的大內家重臣大多參與並支持政變,換言之,大寧寺之變的本質並非陶晴賢個人的野心,或者怨恨而起。

那麼,第二點是否便是合理的理解呢?其實也不盡然。首先,相良武任的確是引起義隆與重臣們鬧不和的原因,為此,武任先後三次被迫離開大內家,後來卻又回來了。而大寧寺之變時,武任早已藉機遠逃,陶晴賢等人還是瞄準了主君義隆的性命,可見,武任個人的問題或許是表面上的其中一個成因,但實際上政變的本質卻是義隆本人。

其實武任三走三歸的原因,自然與義隆的意願有莫大關係,即使面對群臣的強烈不滿,義隆仍然照樣重用武任,這裡便可想像,武任只是一個幌子,主君義隆與重臣們之間存在政治對立,才是問題的根結,最後重臣們以發動大寧寺之變作為解決的方法。

這裡便要說說大內家的政治問題。大內家的政治統治制度雖然稱得上是發展較早,相對領先於其他西國大名,但深入一看,其實存在一個致命的漏洞。由於大內家領土大,單靠當家一人是無法統治的,於是便需要一族重臣作為地方的行政官(「守護代」等)代為管理,再利用封建的主從關係,加強與這些重臣的關係。

經過多代的發展,各「守護代」在大內各地分國的代理管治已經慢慢紮根,與地方的武士家族及有力土豪結合,慢慢就形成了國中之國,當中以周防國富田若山為根據地的陶家,統治程度便算是大內家中其中一個最為成熟的,已經儼如一個戰國大名家內的戰國大名一樣。

另一方面,大內家當家作為「大老闆」,利用官位作為權威的依據之餘,管制重臣以及對外政策也是維持自身威權的一個重要關鍵。前者大內家很早便實行官僚體制,當家與近臣和一眾重臣的合議體制,在一定程度上維持了脆弱的平衡。但是,當重臣們聯手出擊時,當家的實力便會被壓倒。其實,跟陶晴賢聯手的重臣之間,早已有多世代的聯姻關係,當中內藤興盛便與陶晴賢與毛利元就有姻親關係,這些關係隨時成為向主君索命的尖刀,義隆在內重用武任,在外追求高官位及代表權威的京都文化,都可以理解為尋求更高的政治權威,而不只是純粹的沈迷遊樂。

而在遠征尼子家失敗後,大內義隆不復言兵,而且改取溫和的外交政策,也並不能只以戰敗留下陰影去理解,而且在九州的戰場也沒有絲毫閃失,外征的失敗及改取守勢,並沒有拿去大內家的活力,這樣做最受影響的,就是發展剛在中途,需要大內家繼續發展,以換取武勳,繼而滋潤自己領地的重臣們,當義隆為了保險起見,放棄了無止境的擴張時,便等於與這些靠戰爭壯大漁利的重臣們的理柅背道而馳,他們便因此反噬到大內家本身了。

大寧寺之變發生的當年初,義隆已提早向友好的「跟班」毛利元就和隆元父子打了招呼,要度萬一有事,俟快快率兵來救。另一邊的陶晴賢也向毛利家、吉川家等招手,要求他們支持己方的叛變。

義隆這個求救信暴露了當時他即使已經知道有危險,但自己在家內已經孤立無援,只能找外援。需而陶晴賢對元就父子的邀請信當然是希望跟隨大內家的領主們支持自己的行動,並且找出不穩份子,提早打擊。

在爭取外部支持的角力中,顯然晴賢一方表面上獲得了勝利,但事實上毛利元就卻是演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黃雀,不阻止晴賢等人之餘,還在一定程度上配合了晴賢的行動,到政變後大內家千瘡百孔的時候,再轉過頭來大小通吃。雖然嚴島之戰有一定的賭博成份,但在整體上,還是抓準了大內家的種種失誤,結果取得空前的勝利。然而,如早前分析毛利元就的文章所示,毛利家的問題也不比大內家的輕,只是在決斷力及執行力上,毛利元就有著十分高的水準,而且毛利家當時還在發展途上,問題並不像大內家那樣,是結構性的歷史問題。

(本文改編、撮寫自次作.《戰國織豐已時代史》中的章節「西國風雲(中)之暗湧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