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甚麼理論去理解本土思潮? | 王一一飛

筆者之前在《談勇武派崛起原因》、《極右掘起全球變天》兩篇文章探討香港極右的掘起。可是,筆者從來沒有探討香港本土主義的文章,因而決定寫下這一篇文章。

要理解一個問題,通常都要利用一些理論框架。等如國際關係都要用現實主義(Realism)、自由主義(Liberalism)、建構主義(Constructivism)等框架去理解,等如中國會否民主化的巨大問題都要用現代化理論(Modernization Theory)、中國政經危機、威權彈性理論(Authoritarian Resilience)去理解。理解香港本土思潮,就離不開理解兩個關鍵的概念: 自決(Self-determination)和極右(Far-Right)。

1. 自決(Self-determination)

自決的意思是指人民、共同體不應受外部的壓迫,應該有權利去決定自己政治、經濟和文化事務。

甚麼是人民、共同體? 只要有共同歷史經驗、生活方式、價值,就可以成為一個共同體。例如香港的市民,都會用廣東話,有受英國和中國統治和中西融合的獨特經驗。即使不是人人認同,但至少社會上己經有一種對自由、廉潔、民主、法治的追求。由於有這類獨特的歷史經驗、生活方式、價值,即使香港不少人血緣來自中國,但我們己經與別不同,構成人民、共同體。

綠自英國哲學家John Mills的自由主義尊重個人的自主發展。只要個人不對他人重大權益構成重大損害,就可以追求自主發展和權利保障。因為這樣才可以讓每一個人自主發展找屬於自己的道路、追求自己的幸福、不受他人宰制和壓迫、更為快樂。正如父母不應阻止兒子追求發展音樂、藝術的夢想,因為父母都未必能最理解兒女的需要為兒女做主,自主發展才可以讓一個人找到自己幸福的生活、實現理想人生、不受他人控制。同樣道理,人民、共同體,都不應該受宗主國家、政府框架限制令他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假如共同體受外部暴政控制、壓迫,甚至沒有屬於自己的代議政府,就可以追求自決。正如印度甘地不希望印度人受英國專制宰制,因而追求印度獨立。只有印度人有代表自己的政府和國家,才可以自主控制自己的社會,不會被英國人控制。

自決權有多種方式: 大體可分為內部自決(要求一定程度自治)和外部自決(共同體可自由決定進入和離開那一個國家)。

自決權沿起很難追根究底。不過,John Locke 的《政府論》指出國家需要人民同意,國家背叛人民,人民有權建立新的政府。後來,由於不希望受英國控制和徵收大量重稅,美國人簽署了《獨立宣言》,為脫離暴政而獨立,建立美利堅合眾國,成為行使自決權的經典例子。

自決權之後更在20世紀發揚光大,美國總統Wilson曾大力主張,在凡爾賽條約中大力主張,令不少東歐地區得以獨立建國。到了二戰後,由於不少歐洲強權衰退,令殖民地要求獨立,因而產生印度、馬來西亞、新加坡等獨立國家。到了1980-90年代,蘇聯領導人Gorbachev推動自由化、容許東歐自決,因而令波蘭、羅馬尼亞、捷克等國家借勢獨立、建立自由和民主的生活。由於台灣自由化和對中共和國民黨專制的恐懼,令台灣自決思潮興起,主張住民自決的民進黨成為台灣一大主要勢力。

至於在香港,由於對中國政府壓制恐懼和香港自由民主意識的掘起,自決權兩度興起。在80年代,香港前途未定,很多市民害怕中國,令自決意識第一次出現在香港人視線。香港人支持「回歸中國」的人只有4%。可惜,由於中英兩國不理香港人意見黑箱談判,令香港人自決夢落空,只能接受回歸事實。不過,由於回歸後,民主夢因831而消失,香港人對中國政府壓迫不滿,令自決思潮在2016年再一次進入香港人視線,令大量主張自決的政團出現。

2. 極右(Far-Right)

如果自決強調的是人、共同體的自主,即使不希望被人控制都不會反過來控制其他人、共同體。極右不太強調人權,更強調的是集體、強人、排他性。

極右的意思是指主張排拒來自部分國家外地人、社會少數群體的政團。

極右都會有一種強人意識、對人權的輕視。雖然在野時反建制,但當權後就會十分保守。

極右的極致,就是法西斯。上台後,會主張暴力、專制甚至極權統治,主張開疆拓土。

極右掘起的原因很多樣化。其中一個是害怕外地人文化甚至是軍事威脅,美國、歐洲現在極右政團掘起,很大程度是因為不少本地人害怕外地移民威脅他們的生活,害怕極端伊斯蘭恐怖主義。德國納粹興起,除了是不滿猶太人等少數族群,更是不滿英國法國等一戰戰勝國對德國的威脅。當然,另一個原因是經濟問題、主流政黨無力解決問題,如果民主政府當權者無法解決以上問題,人民的不滿就容易令他們對民主失去信心,希望強人治國,更容易接受極右政團的理念。

極右在20世紀曾經大規模興起。由於經濟大肅條令一些民主文化不根深柢固的人對民主失去信心,加上主張開疆拓土、為國恥報復的極端民族甚至種族主義政黨出現,令意大利、德國、日本出現極右政府。不過,這類極右政府伴隨二戰失敗而消亡。

直到20世紀未到現在,極右卻再一次掘起。法國國民陣線、德國另類選擇黨的極右政黨在歐美多國掘起,特朗普甚至成為總統。雖然他們與20世紀中的法西斯主義不同,但他們仍有很強的強人意識、排外主義。他們的掘起,除了是因為資本主義貧富懸殊嚴重令很多基層不滿,更是因為他們對外來移民的恐懼。

至於香港,極右政團除了是因為對中國政府的恐懼,更是因為自由行和中港融合產生了種種矛盾而導致的。當中以熱普城集團作為典範,陳雲、黃毓民、黃洋達等人不只是追求香港自主發展,當中更強調對中國人的排擠,更強調對少數精英、強人的服從(例如他們自稱教主、國師,講求對少數強人的絕對服從,再例如陳雲在多本書中強調對人民智慧、參與的輕視,講求精英領導)。本土民主前線、香港民族黨、青年新政在2015-16年出現時,都強調對中國人的排拒,屬於極右。不過,青政、本民前在與黃毓民決裂、宣誓風波等多次政治事件後,開始淡化某類敵視其他政團的言論,可見他們在重新為其立場定位,筆者下筆時仍未能知道他們是否仍是極右、還是正在向自決派光譜移動。

3. 如何利用這兩大理論解釋香港本土思潮利大還是弊大?

要理解本土思潮是否有利我們香港,首先是要將香港各大政團歸類。

如果定義寬鬆一點,支持自決的政團主要是坊間所講的激進派和自決派。小麗民主教室、毛孟靜的香港本土、朱凱迪、社民連雖然主要主張內部自決、強化自治但沒有明確反對外部自決。香港眾志更明言支持外部自決,讓人民公投選擇自己前途。雖然公民黨和民主黨在2016年立法會選舉前強調內部自決、強化自治,但他們不希望擺脫基本法、一國兩制、中國政府控制、中國民族主義、大一統意識的框架,選後都沒有再講多談自決理念,可見他們不是真正讓人民有自由選擇自己的前途,不屬於自決主張的支持者。

至於極右,如上所述,熱普城屬於極右。本土民主前線、青年新政在2015-16年出現時,都強調對中國人的排拒,屬於極右。不過,2016年8月和之後的連串風波後,他們似乎都在反思自己去向和路線,難以下定論他們是極右還是移向自決。

在筆者眼中,自決絕對值得香港人要求。自決有很大的可取性,強調香港人自己自由發展,不受中國政府宰制。自決本身是一種人道精神和人權精神的極致,有利香港人權發展。

當然,有人會反駁指香港沒有自主和獨立的可能,不能挑戰中國。面對這個批評,首先,自決當中有內部自決選項,如果大家選擇強化自治,是不會有獨立的,這一點,也許很多人較容易接受。其次,退一步來說,即使有一些人希望有獨立、歸英歸美歸台選項,即使現在條件較差,不代表十年後、二十年後都是如此,如果有人真的認真落力爭取獨立選項而在之後成事,我們都不應否定有這種可能性。事實上,李光耀一開始都以為新加坡不能獨立而要依賴馬來西亞,現在新加坡卻己經成為獨立國家。部分人認為中國政經危機都有機會導致香港獨立機會,我們都不應漠視這一可能性。再者,講可取性,如果自決能帶來自由,令我們自主發展,如此有價值,即使現在條件較差,也許都值得我們完善條件,令未來我們有機會作自由自主的選擇。

即使中國有民主人權,都不能漠視地方應有自由選擇和發展的權利。不管是加強自治、獨立脫離、加入另一國家,我們都應該要尊重人民選擇。

時機成熟時,由人民公民提名提出方案,公投2/3多數決、民選議會2/3多數決,就可以選擇香港會否成為英國、美國、台灣一部分,還是一國一制、沿用現時一國兩制、強化自治、獨立。

不過,即使自決值得我們要求,但我們要小心本土運動會向極右方向轉變。自決追求人和共同體自主,同時不否定其他共同體自主。可是,假如對另一地區、群體的恐懼和敵視演變到極端,漠視自決的人文精神而強調強人作風和排他性,就會演變為極右。現時,香港的本土政團當中,雖然部分只強調自決,但熱普城為主的一類政團卻強調對中國人的仇恨和強人作風。這種風氣一旦出現,就會演變為對其他族群的歧視、敵視、衝突,甚至會危害人權和民主精神。

4. 導正本土,未為晚也!

自決強調的人文精神和自由選擇,其實是所有人都值得要求的。不過,假如本土失去了人道精神,被排他和強人作風感染,就會不利香港的發展。因此,有識之士不能和稀泥,一定要將本土思潮導向健康的一面,淡化排他性和強人作風,多強調人的自由選擇、權利和互相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