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歐威爾省:一次對新疆/東突厥斯坦高壓政策的批判 | 王一一飛

1. 前言

要談新疆/東突厥斯坦問題,要先從自己在新疆/東突厥斯坦的第一天開始說起。

自己第一天到新疆/東突厥斯坦,我們的車輛到達一個公路上的中途站。自己到中途站使用洗手間,在中途站內的店舖走。當時,自己見到店內買中藥等貨品,只有數名穿紅色臂袖的店員,習慣記錄身邊一切的自己便馬上拍照。

就在這時,店內其中一名店員說,不要拍照。

自己以為只是不能為中藥拍照,可以為店內其他景觀拍照。自己便馬上問店內另一人,自己可不可以不為藥材拍照,為店內其他地方拍照?

沒有想到,那名店員用十分兇惡的眼神望我,弄得雙方彊了一會,站在這裡對望對方數秒,不知道怎麼辦,直到有朋友走過來帶走我,把我帶出店外,為我解圍。

走遠了,到另一間店內食飯。自己想,今次應該沒有事,所以為店舖門口拍照。沒有想到,朋友還是告訴我,以後不要隨意在店舖拍照,不要拍攝公安、軍人、保安、便衣警察,還告訴我剛在店內那群賣中藥的人全部是中共的便衣人員,只要穿紅色臂袖的就是他們。

自己人生都不多遇到這類情況,甚至在中國其他城市和地區都較少遇上。聽起來,不但有一種壓抑、受監視的感覺,還感覺到自己身在一個國家無孔不入監視自己的地區。

我馬上回應:「連拍照的自由也沒有嗎?」

朋友馬上回應:「因為這裡是新疆!」

講這段經歷,是為了讓讀者、聽眾知道,中共政權在新疆/東突厥斯坦執行的政策是高壓的歐威爾式監視和壓制。即使小說《1984》中的極權社會難以複製,國家無孔不入的監視和壓制卻正是1984極權社會和新疆/東突厥斯坦現況的共通點。

這一段經歷令自己明白新疆/東突厥斯坦問題有不少不為華人所知的內情,反而刺激自己旅途中觀察一些細節、問當地漢人和維吾爾人問題(當然要問得小心)。儘管自己當時接觸、遇上的不少是中共的宣傳機關下的信息,但在觀察、交談下還發現了不少蛛絲馬跡。回家後,自己多看了不少中方、國際社會、維吾爾方的說法,更令自己確定一些觀察結果的真確性,還補充了不少資料!

這次報告能出現,全靠不少維吾爾、漢人朋友協助,他們部分人大膽提示令自己明白了不少當地社會的問題! 這次報告不會公佈他們的身份,以保障他們身份的匿名性。

另外,我們深入理解的這片大地,漢人喜歡叫「新疆」、不少維吾爾人喜歡叫「東突厥斯坦」。因此,我們兩種地名都會提及。

寫作時決定不稱當地為「自治區」,而是「省」。因為自治根本有名無實,當地人根本不可能選舉自己政府,不會決定自己內部政經文化宗教事務。

接下來,我們會向各位全方位分析中國政府的高壓政策。除了警察國家式的監視和壓制,中國政府的高壓政策還包括在人口、語言、宗教政策上的同化措施。當然,經濟上的壓迫都是一個重要的因素。最後,我們會講到新疆/東突厥斯坦問題未來會如何解決!

2. 人口

根據中共官方的說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至統治新疆/東突厥斯坦以來,有人口的大量流入,這類流入都幫助了新疆/東突厥斯坦的開發。第一次是1949年中共攻入新疆/東突厥斯坦後,大量漢人組成「生產建設兵團」移入當地。第二次是改革開放後,大量漢人人口移入當地。根據中共說法,大量人口進入,幫助當地開墾和發展,同時尊重少數族群的文化,對當地有益。

當然,銅幣有兩面。如果一面是漢人的大量湧入,另一面就是少數民族的文化受漢人流入和同化威脅。如果一面是人口移入幫助當地經濟,另一面是當地人就業機會受威脅。

我們這一行,有機會在烏魯木齊和石河子走一圈。如果你有機會走一圈,你會發現這兩座城市街上的漢人遠遠多於維吾爾人等少數族群。石河子更是變得與一般漢人城市無異,街上大部分是漢人,小店、街上招牌大部分是漢文,卻沒有維吾爾等少數民族的語言,只剩下一群學懂了當地人舞蹈的漢人,偶爾在廣場上跳舞。嚴格來說,石河子有點像新疆/東突厥斯坦的未來,一個幾乎完全被同化與漢化的地方。可見,不論政府是否有意,漢人大量流入令新疆本地人口比例、文化受不少威脅!

回家找資料,發現石河子是漢人進入新疆後開發的城市,但城市有9成人都漢族。即使在烏魯木齊,在2010年,漢族人口甚至佔74%。根據林保華《1949年後中國對新疆的統治》一文的計算,新疆/東突厥斯坦維吾爾人由1954年佔新疆省3/4人口,下降到2000年只有45%人口,漢人卻大量增長。

根據中共的說法,如此巨大的人口移入有利開發當地、一帶一路。可是,這樣做都令少數民族在就業機會、資源分配上面對更大競爭,不利當地民生。

可見,人口大量流入後,雖然開發了當地,但不少維吾爾人從經濟發展得到的成果依然不足,更面對人口流入對自己文化的威脅!

3. 語言篇

上一部分提到當地人經濟機會、文化受漢人威脅。可是,根據中共的說法,中國很尊重當地人的文化和語言。我們旅行途中,聽過親共的人提到中國己經民族平等,會尊重其他民族生活方式,都聽到有親中的維吾爾人和漢人說新疆/東突厥斯坦有雙語教育。

沒錯,當地文化語言仍有一定程度保留,可是,硬幣的另一面卻是他們己經開始受威脅。我們在一些歌舞表演、街上招牌都會看見維吾爾語,街上仍有說維吾爾語言的人。不過,私底下和一名維吾爾人談話時,談了一會,那位維吾爾人卻告訴我一件事,維吾爾的語言十分難學,大學還要學數年才學得懂。他還提到自己與一名維吾爾青年談話,提到那名青年連「電腦」的維吾爾語都不懂,只能告訴他去學好自己的母語。以上可見維吾爾青年己經開始淡忘自己的語言。

實情是,即使維吾爾人的語言仍被容許,己經開始受威脅! 街上看見不少店舖、街上招牌,雖然漢文維吾爾文都有,但當中不少把維吾爾文縮在一邊,似乎在顯示漢人文字有更大的重要性。不過,還有不少招牌只有漢文沒有維吾爾文,石河子大部分招牌更是只有漢文的。根據張冰莉的《新疆民族矛盾中展望曙光》,雖然是有「雙語教育」,在具體落實時,部分學校老師講課時只許用漢語,有些學校學生不能說維語。可見維語在未來淡化的威脅!

4. 宗教篇

在宗教上,值得我們與幸的是,那裡仍然有伊斯蘭教的清真寺,自己都參觀了兩間。可見,伊斯蘭教仍被容許。

不過,不值得我們興幸的是,共產黨只容許聽話的伊斯蘭教。我們和當地一名親共的漢人談話,談到宗教。這位漢人說:「中共統治下有宗教自由,只要你愛國愛黨,不反對社會主義,就可以被容許!」

在中國參觀清真寺,清真寺愛總是有一些愛國愛黨標語,叫你「感恩黨聽黨話跟黨走」、「感恩習主席、感恩共產黨、感恩偉大祖國」。可見,清真寺全部清一色是中共控制的。所有清真寺、教派都要受政府批准,內部有便利中共控制的組織,活動都要政府批准。

自然地,中共眼中象徵「保守、不聽話教派」的風俗都不會被接受。自己在新疆/東突厥斯坦時,遇到一名有鬍子的伯伯和他身邊的一名女士。我問女士是否所有人都可以留鬍子,女士只說:「長者可以,年輕人不許」。不過,之後她卻不願詳細地說下去。當然,正常伊斯蘭地區,女性可以有面紗,你卻不見新疆/東突厥斯坦女士有。正常伊斯蘭地區,很多人都會留長鬍子,在新疆/東突厥斯坦卻只見少量老年人會,大部分人很難。理由是中共眼中,這類風俗象徵一些保守、不聽話的教派,因而不被容許! 新疆人大在2017年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去極端化條例》更是禁止留長鬍子和穿戴蒙面罩袍。

中共眼中,不穿過自己的底線,就可以有自由,何其寬鬆。可是,這條底線卻是很多維吾爾人難以接受的、高壓的宗教政策。

5. 警察國家

你到新疆/東突厥斯坦,就會見到數之不盡的軍警佈防在不少街道上的重要角落,有時還會在街上店內看見文章一開始提過的便衣人員。儘管軍警們通常不許我們為軍警人員拍照,但自己還是偷偷拍了好幾張照片。事實上,幾乎所有城市入口、旅遊景點、酒店、醫院甚至餐館都有安檢,街上和酒店內還有不少閉路電視! 與親共的人談,他們說中國政府需要反恐才用高壓政策。

對於這點,自己都不反對。畢竟將新疆/東突厥斯坦弄成警察國家一樣,真的能防止不少恐怖主義活動。自己去旅行沿途都沒有見過一次恐襲。不過,警察國家是「雙刃劍」,如果銀幣的一面是「反恐保障安全」,另一面就是「極權式的壓制」。因此,街上有大量便衣、警察,一方面是防止恐怖活動,另一方面是卻是監視我們有沒有反對中共的行動和言論,一旦有對中共不利的示威、活動就馬上壓制。

沿街上走、在酒店內,你會察覺城內的閉路電視一點也不少。如果在民主國家,你也許也不太放心,因為政府、商業機構相片和錄影的使用、保存方式即使會受公眾和其他機構法律約束,仍出現美國斯洛登事件一類的醜聞。不過,在中國一類專制國家,這類數據會如何處理,會否變成監視國民的利器?

在如此高壓下的環境,我都察覺到人們說話更小心了。在甘肅等其他省份,有時我們香港和中國朋友之間私底下都會願意講關於中國的敏感政治問題,甚至希望改善人權。不過,來到新疆/東突厥斯坦,大家講得更小心了。看見維吾爾人,問他們中國語言政策的情況,他們都不太願意得罪中共,最多只願意向我暗示一些值得憂慮的情況! 問他們當地人可不可以留鬍子,他們只敢說老人可以年輕人不可,但他們不會主動告訴你他們喜不喜歡中共這樣做! 有一次,我在公路另一個中途站,進入另一間店舖,只見有一個小店主。自己只問她為何新疆那麼多軍警這條簡單的問題,她卻馬上轉移話題問我喜不喜歡其他種類的水,還說我們己經民族平等,不願多回應。可見,在高壓的控制和無孔不入的監視下,很多人都很壓抑,不能暢所欲言。

可見,新疆/東突厥斯坦一帶的高壓措施雖然能夠反恐,卻同時為這一帶引入了極權式監控和壓制。在這一帶走,看到兩個標語。一個是「人民公安永在你身邊」,令不少人有一種「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感覺。第二個是「溫馨提示: 營區監控全覆蓋 請自覺規範你的言行」。看完之後,心中馬上明白,這裡,就是中國政府的「歐威爾省」。

6. 解決方案

以上可見,中共的政策,正如林保華所言,有同化和高壓兩種。同化是指在人口、語言上推動漢化,將所有少數民族文化同化。高壓是指壓制不利中共的宗教教派,將當地變成警察國家。

當地維吾爾人怎樣看待中國政府? 我接觸的維吾爾人當中,有的十分愛國愛黨,有一次我們探訪一個維吾爾民居,他們說只向中國人賣好的水果,只賣壞的水果給日本。有的十分恨中國人,甚至發動恐怖活動。我都接觸到一些會願意和我們漢人接觸的維吾爾人,但他們會私底下表達對中共語言、留鬍子政策的不滿。可見,維吾爾人當中的確有不滿。

如何解決這類不滿? 中共眼中有兩種想法。可是,我認為這兩種方式都不能根本地解決當地的問題! 因此,我還會提供3種其他人都有想過的辦法。

一丶 沿用高壓政策: 中共和清王朝一樣,認為中國只能用高壓政策解決伊斯蘭問題。高壓政策背後的想法是伊斯蘭教徙好勇鬥狠,難以教化,因而支持將新疆變成警察國家。短期而言,暴力確實是將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壓住。可是,以暴制暴只是惡性循環。事實上,清王朝、民國軍閥、中共高壓政策數百年來統治下,經常發生當地人反抗運動、騷亂一類問題。即使今天中共加強反恐、監視、高壓政策,都未有停止這類問題。這樣下去,恐怕只會增加維族人不滿,令當地問題更為惡化。

二丶銀彈政策改善民生: 當然,中共的另一套方法是改善當地人生活,令民怨減少。一帶一路、西部開發正是為了改善西部地區基建、交通,令他們經濟條件得以改善。當然,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人民怨氣,自己都認同我們需要改善人民生活。不過,貧窮只是新疆/東突厥斯坦問題的其中一部分,當地問題還來源於高壓的監視和打壓,更是來自維吾爾人在語言、宗教、人口問題所受的威脅。即使他們富裕起來,也會因這類問題而感到不滿。

三丶中國政府容許真正的自治

在我眼中,中國政府容許自治,而大部分維吾爾人願意接受,是一種和平的解決方式。假如中國政府出現開明派/中國出現民主政權,新政府應該容許新疆/東突厥斯坦建立特別行政區,也可以容許聯邦制讓地方成為一個決定自己事務的州。特別行政區/州採用民主憲政、保護人權、防止暴政,他們可以決定自己內部的政治、經濟、文化、宗教事務。如果中國政府容許地方有更大自主、自由,就能很大程度上緩解了不少矛盾。

當然,問題是現在的中共政權領導層十分強硬,伊力哈木等維族學者連主張自治都被關進牢房。也許這一點要等中國民主轉型或者出現開明領導才可以改變。

四丶中國政府容許和平獨立分離

在西方,加拿大容許Quebec進行獨立公投,英國都容許蘇格蘭這樣做。即使西班牙不許,加泰羅尼亞自己都自行辦一個。可見,容許當地人和平公投自決前程/跟據憲政程序由議會決定統獨問題,將自主權交給當地人,都是可取的。

問題是,中國很多人太重視國家主權,不太尊重個人、共同體的自主發展。萬一選舉後決定獨立,但漢人不接受選舉結果,會不會產生族群衝突? 這點我們都不知道,只希望維漢兩族能和平理性溝通,決定一個大家都接受的方法。

五丶 武裝革命

不過,假如中國政府反對用和平的解決方式,繼續沿用高壓政策。上層改革無望,官逼民反,維吾爾人恐怕只剩下起義這種方法。由於新疆/東突厥斯坦民風不像香港和台灣,未有非暴力鬥爭意識,維吾爾人起義恐怕是暴力色彩較重的。現在維吾爾人的群體性鬥爭,除了騷亂,就是恐襲。(在這裡,筆者要帶頭盔,告訴各位自己絕不認同!)

假如中共有一天面對政經危機,由盛轉衰,中央政府無法有足夠的維穩金錢和人員,維吾爾人也許會借勢起義獨立。

當然,問題是這個結局會是一個無益和血腥的。現時的新疆/東突厥斯坦有不少漢人,即使是近幾十年才來到,都己經對這片土地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旅程中,一名漢人告訴我他不但是黨員,還是當地兵團的一份子,受過軍事訓練,一旦有事發生,會不惜一切保護中國在新疆/東突厥斯坦的利益。假如維吾爾人要不惜一切要武裝獨立,但漢人要不惜一切要維護自己在當地的家園,一次種族戰爭就會出現,甚至會可能出現1990年代當年在南聯盟波斯尼亞的種族仇殺。

不過,即使後果是如此血腥,假如中國政府拒絕改善他們對新疆/東突厥斯坦問題的態度,不願意讓他們自治,不願放棄高壓政策,恐怕維吾爾人就只剩下這條路。

7. 結語

到一次新疆/東突厥斯坦,才知道當地矛盾、問題的複雜! 理解到當地人在人口、宗教、語言文化、經濟問題上遇到的挑戰,還理解到他們所受到的高壓政策是何等極權。不管如何,寫了那麼多,只希望長話短說,希望當地維吾爾和漢族的矛盾能有一天和平解決,不要走向高壓、內戰、暴力這條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