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懷憂喪志 | 羅漢果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你必須非常努力,才能相信自己真的是無能為力。

傘後香港已進入一個處境:「聰明」的人覺得抗爭無用所以不動,「蠢一點」的人覺得「舊有抗爭模式無用」所以不動;剩下來極少數「最蠢」的人則繼續衝撞這個政權,猶如飛蛾撲火。上面的引號不是嘲諷,只是某意義下的實情。專制政權與群眾的對抗,有點像囚徒困境,個體理性會導致集體不理性。一齊反抗可能贏,但只得少數人反抗卻會輸得很慘,因此合理選擇就是不反抗,一齊輸少少。除非不反抗的代價,慢慢趨近反抗的代價,否則集體反抗難以發生。例如陳勝吳廣為甚麼造反,純粹就是因為大雨遲到,反不反都是死。但香港的情況明顯不是如此,即使明知是溫水煮蛙,也總好過直接放在火上燒。有些朋友相信泛民總辭可以引起強大道德感召,繼而掀起另一場波瀾壯闊的佔領運動,除了因為憤怒衝昏頭腦,其實就是搞不清楚村民點諗。傘運失敗的心結不解,村民冇咁易出返來。

謝賢話齋,球證、旁證、足協、足總、足委,全部都係佢嘅人,點打?政權坐擁無可比擬的資源及武力優勢,失敗本來就是平常事,雨傘運動迫到政權唔敢清場,才是數十年一遇的奇蹟。基於工作關係,過去幾年寫過不少言不由衷的文宣或聲明,常要挖空心思在深重無力感下勉強鼓勵人心。每次寫到自己都有啲嘔心,就想起魯迅的《吶喊》自序。相對於迷信歷史進步論,推石上山的意象更能夠給予自己力量——雖則村民明顯唔會咁諗。

不過到了這幾日,我開始覺得,過份熱血的打氣說話,除了會令明白真相的群眾反感,也會令不明真相的群眾誤判形勢。事實就是,目前反抗運動的力量嚴重不足。事實就是,沒有N年時間「回氣」及各種成熟條件,群眾很難再有信心參與大型運動。事實就是,無論當下做甚麼,都只會是姿態勝於實際。事實就是,冤殺劉曉波等事件將會一再發生,其他數位議員也可能陸續被DQ。如果還有甚麼值得慶幸,那就是,當被打壓得愈勁,我們就愈接近社會真象:不用再幻想政權會坐低同你傾,幻想政權會顧忌「民意」同你傾,然後靠傾可以傾出一個路徑依賴的普選路線圖;至少香港法治好棒棒的神話終於破滅,今次連最保守的民主派都說不出「尊重法庭裁決」那些鬼話。

前晚集會後,看到不少網上留言表示失望。希望泛民主派及被DQ的議員,可以提供抗爭的「新方向」,帶領大家在絕望的政治現實下殺出一條血路——這些期望當然是人情之常。不過,其實形勢已經寫在牆上。現實不是荷里活電影,不會出現戲劇化的情節,可以令絕對弱勢的一方驚天逆轉。與其問政黨,不如問自己:如果有生之年都不能看到改變,你是否還會繼續參與反抗運動?你是否願意非常努力,哪怕到最後很可能只是證明了自己無能為力?

所以,我們實在不必懷憂喪志,但不是因為看到甚麼出路,只是因為the worst is yet to come。認清殘酷現實,好好思考自己願意付出甚麼,是我們每個人要面對的拷問。假如勉強要說句鼓舞的話,那就是,當不反抗與反抗的代價趨同,到時就可能會有更多村民參與反抗。專制政權很難長期維持統治階級內部的利益平衡,普羅大眾的生活質素終會慢慢被少數統治精英蠶食。當然,這個過程只能由政權代勞。倒米當焦土,只會令村民更加離棄運動。

(圖:立場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