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葡萄》書評 | 吳能鳴

猶記得中學時期教授地理科的老師,曾經這樣解釋地理這個學科的意義:「地理——就是地方的道理。」一個地方、一塊土地作為一樣死物,固然沒有自己說出道理的能力,但人類卻可以憑著知識與創造力以地方與土地說明道理,而《憤怒的葡萄》便是一本以地方說道理的作品。《憤怒的葡萄》在出版的當年是「賣得最快、評價最高、爭論最激烈的作品」,作者約翰.史坦貝克(John Steinbeck)憑著這部作品成名並贏得多個獎項,即使這部小說已經出版七十多年,但其啟發性仍值得我們仔細一讀。

黑色風暴

《憤怒的葡萄》這個故事以一場發生在30年代的歷史事件拉開序幕,1930年初,在美國中部的德克薩斯州與奧克拉荷馬州一帶捲起一系列災難性的沙塵暴,持續多年的沙塵暴與乾旱使當地的農作物嚴重失收,這場災難在日後被稱為黑色風暴事件(Dust Bowl)。故事的主人翁、年少犯下殺人罪的湯姆.裘德(Tom Joad)因行為良好而被假釋出獄,在回家的路途他遇上從前的牧師吉姆.凱西(Jim Casy)並結伴同行;然而昔日的家今天已經變成一片頹垣敗瓦。

天堂的入場券

回家深切的湯姆在鄰居協助下終於找到家人,卻發現他們正為一次遠行作準備,原來在湯姆監禁期間,沙塵暴加上乾旱使他們一家的農作物失收,農田亦被銀行收回,在窮途末路之際,他們收到一張通往「天堂」的入場券;這張通往「天堂」的入場券是一張來自加利福尼亞州的宣傳單張,上面是以高薪招聘農民前往當地採摘水果的廣告。為了這個「天堂」,裘德一家不惜離開他們的故鄉,湯姆更加違反假釋令,連同希望重新探究人生意義的前牧師凱西,駕駛著殘舊的貨車踏上前往加州的66號公路。

惡夢的開端

在前往「天堂」的旅程並沒有一個好開始,湯姆的祖父母先後在旅途上去世,哥哥在中途離家出走,懷孕的妹妹羅莎(Rosasharn Joad)又被丈夫拋棄,幾經波折他們才穿過沙漠到達加州,但這片樂土並不如想象中美好,反而是惡夢的開端。原來所謂的「天堂」入場券其實只是加州地主、資本家用來壓榨工人的手段,他們趁德州與奧克拉荷馬農業失收之際在當地派發類似的宣傳單張,籍此吸引走投無路的農民到加州工作,制造勞力供應大於需求的情況,從而壓低工資並賺取更豐厚的利潤。

困苦與希望

裘德一家與其他「奧克佬」(Okie,加州居民對來自在奧克拉荷馬州貧農的稱呼)在加州過著三餐不繼、餐風飲露的生活,除了貧困,他們更要面對其他問題,加州的居民擔心土地與工作被搶走而排擠他們,而地方政府則與財主勾結,打擊他們組織工會、結社的權利。在困苦當中,裘德家各人卻漸漸找到自我,媽媽拋開家庭主婦的身份,成為一家決策的支柱、弟弟艾爾(Al Joad)由花花公子變得顧家及可靠、同行的前牧師凱西放棄宗教信仰而轉為帶領工運(及後在衝突中被殺)、而湯姆自己亦從犯罪中找到自己的救贖,立志要為所有被壓迫者抗爭、為無聲者發聲。故事的結局以另一場天災作結,洶湧的洪水淹沒了農田與居所,但沒有淹沒裘德一家的善良,他們走到高處避開洪水,妹妹羅莎雖然剛剛經歷流產,但仍然在母親鼓勵下獻上她的母乳拯救垂死的陌生老翁。

天災還是人禍

之所以說《憤怒的葡萄》是一部是以地方說道理的作品,是因為它說明的不單是一場天災,而是引起天災與人禍的反思。古語有云:「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發生在美國中部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沙塵暴究竟是天災抑或是人禍?科學與歷史向我們說明,它是一場人禍多於天災。自20年代開始,農業機械化開始在美國普及,為提高農業產量,人們用上拖拉機、殺蟲藥、化學肥料等工具開墾大片的土地,科技的投入的確是大大提升了農田的產量,但卻造成嚴重的水土流失;另一方面,在20年代初華爾街股票市場經歷大牛市,人們通過按揭買賣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卻沒有人料到可怕的災難就在眼前。踏入30年代,美國中部踏入乾旱週期,水土流失加上強風形成災難性的沙塵暴,大量的農田被摧毀,農民亦因而失去生計,與此同時,華爾街經歷史上最嚴重的股災,人們的資產幾乎在一天內蒸發,引起長達十多年的「經濟大衰退(Great Depression)」。人類的貪婪加上自然的氣候週期就成了《憤怒的葡萄》故事的背景,同時亦說明了天災與人禍很多時是一體兩面,天災雖是無情,但人禍卻是可以避免。

父權到母權

《憤怒的葡萄》中的角色中總能引起多方面的討論,尤其以兩位女性角色:湯姆的媽媽(故事中沒有提到其名字)與妹妹羅莎。在故事初段,裘德家的大小決定都由家族的男性掌控,但隨著故事推進,突如其來困境把以男性主導的領導體系瓦解,而湯姆的媽媽就在此時挺身而出,堅負起領導裘德家的責任,同時亦把母性教授予女兒羅莎;故事的最後,羅莎以自已母乳拯救垂死的老人其實是參照西門與佩羅(Cimon And Pero)或稱為羅馬人的善舉的典故,在這個典故中,女兒佩羅在獄中偷偷以自己母乳餵養瀕臨餓死邊緣的父親西門,後來佩羅的行為被發現,但最後佩羅的無私與博愛打動當權者,兩人均被政府釋放;羅莎在故事中除了象徵著善良的傳承,就如作者史坦貝克所言,羅莎的角色更加是生存的象徵,面對壓迫,一方面要有反抗的意志,更加要有承受苦痛的堅持。

神權到人權

另一個在《憤怒的葡萄》中引人討論的角色是前牧師吉姆.凱西(Jim Casy),在災難降臨前,凱西是受人景仰的牧師,人們都愛聽他傳教,而他卻籍著教友的信任與女教友通姦;對於宗教教義的背叛加上突如其來的天災,使凱西對自己的宗教信仰作出反思,而與裘德家前往加州的旅程中,他得到新的啟示,在不義的困境下,宣揚導人向善的教義、開解教眾的苦況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以行動去改變現況,所以他決定踏上領導工運之路。很多分析會以凱西這個角色與基督的形象類比,但筆者認為他的角色更加像馬克思一句名言的演釋:「哲學家們只是以不同的方式解釋了世界,但重點在於改變它(The philosophers have only interpreted the world, in various ways; the point is to change it.)」宗教可以有導人向善的作用,但沒有行動去支持,再多的理論與教義都只是空談。

原因與結果

在文章的開初,筆者曾說過《憤怒的葡萄》是一部以土地說道理的作品,書中有一句的經典對白:「如果你們把原因從結果中分離出來,那麼你們就可以知道潘恩、馬克思、傑弗遜、列寧是結果,而不是原因,這樣你們就可以倖存下來。(If you could separate causes from results, if you could know that Paine, Marx, Jefferson, Lenin were results, not causes, you might survive.)」,人類雖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與進步,但總是把「原因」與「結果」混淆,把社會上求變、改善的力量視為不穩定、混亂的因由,而其實他們只是與書中的農民一樣,是人類的貪婪、權力不均、社會不公義的結果,這個簡單的道理即使過了七十多年,但我們卻仍未充份理解,時刻從過去反省、提醒自己對世界未有充份理解正正是閱讀的重要。

Reference:
https://zh.wikipedia.org/wiki/%E9%BB%91%E8%89%B2%E9%A3%8E%E6%9A%B4%E4%BA%8B%E4%BB%B6
http://bscampbell.wikispaces.com/file/view/From+Patriarchy+to+Matriarchy-+Ma+Joad%27s+Role+in+The+Grapes+of+Wrath.pdf